一
她不知何时存在，只知自己醒来时，便与身旁这株枯了的桃木为伴。初时，她欲同来往的行人说说话，却不知怎的，他们都不理睬她。直到有一天，她拦在一人面前，却被穿透，方知自己不是人。
自此后，她总躺在桃树枝上望着来往的人。脚丫晃荡着，好不惬意。她总以为就这样守着枯树，年复一年。
这日，她遇见一位顶俊俏的书生，他一身青衣，背着书箱，徒步走到她的树下，用袖子拭汗。
她一时兴起，从树上跳下来，凑近他的脸想瞧个仔细。
书生眉眼清秀，鼻梁挺直，一层薄汗覆于白里透红的肌肤上，薄唇微启，喘着气。只是他的眼睛无神而黯淡，莫不是个瞎子？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书生后退一步，做了个揖，道：“不知姑娘在此，小生一时不察，多有得罪。”
她心中大喜：“你看得见我？”
“小生尚能视物，大致还是瞧得见的。”书生朝着她的方向，附身道。
她起了捉弄之意，躲到他身后，在他耳旁呼了一口气，道：“我可比一般姑娘美艳多了，还喜吃人！”
书生听之不为所动，将自己的外衫褪下，双手递给她：“此地风凉，姑娘衣着单薄，勿着了风寒。”语罢，他便离开了。
她素手覆上书生的外衫，温热的触感却令她如触电般缩回手。
二
夜晚，客栈灯熄，刚成形的花妖偷偷爬上书生的床榻。柔软的腰肢攀上他的身体，书生霎时间醒了过来。
“何人？”
“少年郎，孤枕长夜岂不寂寞，何不共度良宵？”花妖的手抚上他赤裸的胸膛，一寸寸下移，似是被什么烫到，花妖一下子收了手。看了看被烫伤的手腕，花妖脸色大变：“你竟然是……”
书生露出微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花妖还未惊呼，便已化作云烟。
书生侧耳，似听见什么动静，扬袖，烛火复燃。
她披着他的外衫，站在屋外，盯着烛火下摇曳的身影许久。
“吱呀”一声，书生打开门，笑道：“姑娘要在屋外多久？”
“方才似乎听见你房间有女人声音。”她轻道。书生挽她的手入屋：“外面风凉，进屋说吧。”
她不知怎的，极为依赖他身上的气息。任由他将自己带进屋内，见桌上放着一幅字，饶有兴致地观看。
“可看出有什么不同？”他问。
她摇摇头，嘻嘻一笑：“我不识字。”
三
书生在客栈一住便是一月有余，她日日伴他，不觉枯燥。
她很喜欢看他写字作画，或听他念她不懂的诗。有时玩心大起，她便会拿他用的笔，将睡迷糊的他涂个大花脸。醒来，他也不恼，宠溺地叹句：“莫要胡闹。”
她笑声清脆，他盯着模糊身影，眯了眯眼，此刻的她会有多明艳动人？
可惜，他眼前仍是一片混沌。
这日，客栈大堂热闹极了，她甚为好奇，拉着他就下了楼。
堂中立一道士，周围的人都似善男善女，求那道士授符保他们平安。道士手中的一柄拂尘甩了甩，抬头便对上她的眼，又移至他的身上。
“甚是无趣。”他拉着她就要走。
只听见道士扬声道：“归期将至。”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
回了屋，他理起衣物来，她问他做甚，他说我们去游历山河。
“我从未离开过这儿，但同你一起，到哪儿都是欢喜的。”她眉眼弯弯。
他注视她良久，道：“明日天一亮便走。”
她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迫，但还是欣然答应。
四
是夜，她倏地被一道令叫醒，被传回原本的枯树下。
原是白日见的道士。
“你看得见我。”她想起白日的情形，道。
“原不必我亲自出手，可没想到他还是在此处耽搁太久。”道士皱起眉，捏符点燃，念咒。
她歪头看道士，笑问：“你在做甚？”
“没想到妖法如此高深。”道士再出符点燃，她依旧无恙。
“不可伤害我妻！”他衣衫不整，奔向她，将其护在身后。
“师兄，你竟为一妖女蛊惑！”道士恨然，只手燃起火焰，焰火如团，直击他命门。
她未曾多想，将自己挡在他身前，霎时火光绚丽。疼痛贯穿四肢百骸，她想再看他一眼，可他的眼神奇怪极了，悲伤，痛苦，似乎还有一些愧疚？
“还不动手！”道士将准备好的桃木剑递给他。他未曾犹豫，闭眼施符念咒。
其实，她是上好的纯魄，最适合祭桃木剑。而他是道士，正好缺那一把桃木剑。其实，他平日里作的不是画，而是符；他念的不是诗，而是咒。
其实，这一切她都知晓，那夜她已闻见花妖的惊呼，仍不愿离开。
她觉着身体被撕扯般疼痛，眼睛疼痛干涩，用手摸了摸眼角，却忘了自己本无泪，只得笑语：“如此甚好。”
他唇瓣轻合，眼睛缓缓睁开。
道士笑嘻嘻地上前：“师兄，这场戏做的不错吧？为了养这纯魄，你陪了她七七四十九天，如今到了她该报答你的时候了。吸了她的魄，师兄终能白日视物了！而这把桃木剑，定是道界无双！”
“你不是说明晚动手吗？”他打断道士的话。
道士一下子敛了笑颜，忧虑道：“师父算到此次凶险，怕你失心。”
“无妨。” 他垂目，“同师父说，是徒儿无能。”他将桃木剑掷在地上，转身离去。
桃木剑了无生气，似枯了般。
道士大惊：“师兄，你竟念了往生咒度她轮回！”
五
春色尤胜，草长莺飞。季府府上夫人高龄产女，季老爷膝下长年无所出，遂将此女宠为掌上明珠，此女甚爱桃树，府中遍种桃树。
一日季府门口遇一潦倒男子，夫妇二人心生怜悯，将其收留。
男子入府便嗅到满园桃香，他抬头望着树枝道：“此地风凉，姑娘衣着单薄，勿着了风寒。”
身旁小厮奇怪道：“此处并无什么人，公子是否花了眼？”
男子不语，默默离去。
没过多久，桃枝颤抖，一瓣桃花悠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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