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大概花了三四个小时看完了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心理预判时间，微信读书显示只花了两个小时，我觉得有些不可信。
月亮与六便士
总的来说，我很失望。与我的阅读期待相去甚远。因为这本书在我心中的评价一直很高，还记得有个朋友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阅读了什么书，她报了一大堆书老师都不满意，唯有《月亮与六便士》被成为算是一本好书。尤其是那句出圈的话：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六便士代表铜臭味的现实，月亮代表高洁清澈的理想。所有人都在为现实生活奔波，汲汲于名利却失去自我的时候，有一个人跳出来，爱上了一轮月亮的清辉。这样一句话太吸引人了，是无数都市流浪者疼痛的伤疤，也是他们救赎的良药。
我以为也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但结果不是。这讲的是一个男人逃离家庭追求画画梦想，即便中了麻风，瞎了眼也依旧执着地表达内心强烈地感受到而不得不宣泄的东西。文中称之为对于“美”的追求。他是个无情的混蛋，抛弃了家庭责任，还绿了收留他帮助他欣赏他的朋友，结果那个出轨的妻子自杀了。最后，他和一个土著女人生活在一起，因为她不会来打扰他的创作，并且在那个屋子里留下一幅震撼人心，揭露人性的壁画，但要求死后将它们燃烧。
除了文章中偶现的一些金句，以及结尾的时候，思特里克兰德关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即不需要别人评判与理解，只需要完成自己的那样一种看似孤独，实则满足的精神追求，让我觉得有点价值之外，别的情节和语言的营造都不能够使我有太多共情的点。
我觉得作家在塑造形象的过程中，确实打破了扁平人物的全好与全坏设计，斯特里克兰德在艺术上是伟大的，在生活中是卑劣无情的，但是我感觉不够自然，在两个方面都有刻意营造的痕迹。
而且关于作品中那种巨大的精神的冲击力，描写得很直露，虽然借助了叙述者的视角，但是频繁出现的神秘、激情、肉欲等词毁坏了原有的质感。作家在迫不及待地传达对于艺术的感受，操之过急。与其说是在塑造思特里克兰德形象，不如说是在传达艺术感受。纵然精细大段出现的描写，能够在一开始吸引我进入那样一种情境，试图感知澎湃的情感激流，然而重复出现的刻意表现，使我刚刚探出的触角缩了回来。
包括肉欲的多次提及。作家说思特里克兰德厌恶肉欲，他在企图宣泄过后把灵与肉彻底分开，这似乎是为了强调艺术家的人设，可是却显得刻意，雕琢痕迹过于明显。
但是有意思的是，这个矛盾点引发了我另外的思考。这个地方，体现了人性的卑劣。把做坏事当成实现做好事的必要途径，或者说打着善良正当的旗号做坏事，这样是自我的麻醉与逃避。本质上依旧是坏的。
思特里克兰德身上体现的是现实与理想的困境，社会价值与个人价值的搏斗。他的无情之所以让人感到冒犯，他的选择之所以如此决绝，也正在于此。他前半生顾及了现实与社会，装得很累，在他终于反抗的时候，宣泄的是几十年来甚至几代人乃至人生的纵横的悲哀。最后烧掉代表他反抗意义的壁画，实际上就是进一步消解了意义。他不承认社会的认可，他所做的一切是源于内心与宇宙人生的奇妙联结与体验，源于对美与真的使命感；但是，他不承认这是高尚的行为。艺术是高尚的，可是他自己不是。对高尚的不在乎，就是与世界价值观的再一次决裂。
相比于思特里克兰德，我觉得戴尔克·施特略夫的形象更具价值。他同样是个矛盾的人，他的仗义，识才，甚至脆弱，都揉杂在一起，像一张五官不分明的脸。他反反复复地和思特里克兰德吵架，却还要转过头来示好帮他，因为他无法抗拒斯特克里兰德的才华，也无法抗拒自己鉴别人才的才华；他痛苦地发现妻子出轨，却不肯离开，苦苦挽留。这个男人，他几次承认自己没有尊严，不论是作为伯乐，还是作为丈夫。你可以想象内心的心酸。
话说回来，施特略夫生来就仿佛是一个笑料，按理说性格迟钝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他，可是他同时又是一个敏感的人。一方面，他很介意别人挖苦他，并为此感到非常痛苦，但另一方面，他自己又总是做出那些令人嘲笑的事，尽管那只是因为他太善良。
“你知道，我不会在意自尊这种东西。”
斯特克里兰德太太也是。她对丈夫的评价是老实巴交，直到丈夫离家也没搞清原因，她从未发现丈夫的心事。比起丈夫为了理想出走，她宁愿丈夫是对某个女人痴迷，这样看似无厘头的话，仔细想想却仍旧是人生的困境。两个思想境界不同的人一起生活所必然导致的悲剧。
“他如果是对某个女人痴迷到要和她私奔的地步，那我可以原谅他。毕竟这种事是很自然的，无法勉强。我也不想责备他，我会认为他是被骗走的，毕竟男人容易心软，女人做事总是会不择手段的。但现在呢？我真恨他，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施特略夫太太的举动也值得思量。开始接受斯特克里兰德的时候她是那么抗拒那么害怕，可是最后出轨的也是她。这是一种先知的恐惧，对于预知的罪恶的诱惑，她出于伦理地抵抗了，却出于自然地沉沦了。她的出走也是决绝的，其中既有对情欲的渴望，也有对于生命原始活力的追求。放弃原有的平静美好的生活而去过贫穷的在道德上被唾弃的生活，她是经过思考的。然而，终究还是没能找到自我的幸福。
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互相握着。从我对她的了解来看，她是一个性情暴躁、铁石心肠的人。戴尔克对她如此深情，甚至抛弃了自尊，而她呢？她却给了他一巴掌。但同时，她主动放弃原本安稳的生活，要去追随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承担未知的风险，这说明了她性格中具有喜欢刺激、肯吃苦的一面。当然，她过去专注于操持家务就已经说明她不怕吃苦这一点了。由此可见，她有着复杂的性格。但从她的外表来看，她是一个端庄优雅的女人。她的外表和内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读读这段话，你不觉得人性很复杂吗？而且一切表象背后是有原因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你不知道他们结婚的原因吗？”
我摇了摇头，觉得很诧异。
“她本来在罗马一个贵族家里担任家庭教师。他们家的少爷勾引了她。她起初以为他会娶她做妻子，结果没想到这家人却把她赶出了家门。当时她快生产了，她绝望得想要自杀。就在这时，施特略夫认识了她，于是他们结了婚。”
他们这一对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的相配之处，我以前就很怀疑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或许这就是戴尔克对他妻子的爱情太过深沉的原因，勃朗什的拘谨沉默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的沉默和安详是因为背后有这样大的隐情，就像一个小岛在经历了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之后，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宁静和凄凉了；她高兴的笑脸其实也只是一种伪装。思特里克兰德突然打断了我的沉思，他的发言让我非常吃惊。
“女人能够原谅男人对她造成的伤害，”他说，“但是始终无法原谅男人为她做出的牺牲。”
写到这儿，我决定对之前的失望判断做出一定修改。
如果你是抱着月亮与六便士之间的纠缠来看这本书，把斯特克里兰德作为核心观察对象，那么你会失望而归的；
但是，如果你把核心观察对象理解为“人性”，从每一个角色的矛盾点出发，那么这本书还有可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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