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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一次幸福,为焉识和婉喻重涂一卷人生

寻一次幸福,为焉识和婉喻重涂一卷人生

作者: 與子同學相扶將 | 来源:发表于2019-08-24 18:56 被阅读6次

      人生没有第二次相同。

      时光走到一九三七年。陆焉识感到疲惫,他厌倦了教授圈子中的笔墨之争。他是恬淡的人,心中的丘壑是他尊贵的骄傲,以人格的关辉照耀,以道德的正义支撑。但他不愿累及别人,因此就生出了无数对他的请求,以及更麻烦的攻击。面对着请求,他是最善良的他者。但被攻击的时候,他决定不再反击。起初,他想不明白,面对射向自己的无端指责,他为何不回击。何况是在讨论最重要的事,陆焉识常常如此对自己说。但慢慢地,焉识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对他的嘲讽和侮辱,不再是那么折辱他了。是何缘故呢,好像是因为小囡囡。小囡囡前几天生了一次病,害他心疼得不行。他看着婉喻焦急更甚于他的神情,心里突然一动。他许久不在婉喻在时那样心动了。焉识亲眼看着自己,在这些笔墨之争里,陷到铅字和墨水编织起的巨网中。他用力把报纸一折,自己拿起笔,写下了回应攻击的文章,这是最后一次。我要挑破这张网,走进自己的自由中。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钢笔笔尖,婉喻坐在距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坐着。阳光打到她身上,她像是个天使。焉识突然这样想到,婉喻和我,我们一起生下了小囡囡。

        日本兵也许很快就要攻到上海了。全城的人都人心惶惶,早有人携家带口地离开了。焉识想,上海失守的话,日本兵就能看见南京了。恩娘不肯走,焉识想了想,怪只怪自己太优柔寡断,把家里的事搞得糊里糊涂,这次不能再由着恩娘任性了。他让婉喻暗中收拾好所有细软,自己边劝边拉地带着恩娘下了楼。这幢老房子,要跟他们作别了。人生哪一次不是走散收场呢?焉识想想他在美国风流的荒唐,断定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他看着婉喻叫喊着孩子们放下太重的玩具,然后带着他们一起钻进了车,就对司机说,请开车吧。

      到了重庆,他们一家人只能住在焉识授课的学校旁的一座小房子里。日本兵的飞机轰炸了重庆整整一年,焉识他们一家奇迹般地保下了命来。焉识在街上见到了死人。身体硬邦邦的,脸上全是血水,似乎还带着神情,又似乎只是一堆皮肉般拥在那里地没了魂。焉识心里痛极了。一次次,同胞惨死在战争之中,他还带着家人苟活于世。他看着学生们悲苦忧愤的眼神,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在美国留学的日子。他看到了什么,读到了什么呢,那些日子,谁也想不到世界会第二次打起来,人类或许会全部死掉,战争把壮年男人杀到片甲不留,再杀到奄奄一息不是难事。那些他在美国的浪漫,是多么脆弱不堪一思又荒废人生。焉识又望望这些学生,他打定主意,把自己所知的有益于民族与和平的知识告诉他们,但不能触犯了学校定下的规则。这让焉识上课像是认输,走一步说一句话都变得很难。但是他还是在和学生辩论交谈的有限空间里,向他们传授了一些知识和救亡图存的话。他说的话,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焉识发觉,自己不再那么迁就于他者了。他慢慢地适应了一些他从前感到尴尬和不屑的人和事。我又好到哪里去呢。他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依然不算是真正爱着婉喻,又或者多了一点点爱的,我总是忽略她,没把心思放到她身上。

      孩子们在战争中慢慢长大了,他们终于等到了战争结束的那天。

      他们一家一起回了上海。那幢老房子不属于他们了,因为战争期间日本人占领了它。现在,政府收回了这件敌占建筑。焉识为此愤怒了一个月,有一两次似乎眼眶里涌进了愤怒的泪水。

      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后遗症继续伤害着焉识一家和他身边的人们。食物和生活用品的价格,好像搭上了通天的长梯,不顾站在地面上饥饿得有气无力的人们的呼喊,一鼓作气地冲向云霄。小囡囡长大了,懂得了体贴父母,她开始让出自己的食物给家人吃。每每看到她这样做,焉识心里好像燃起一团火,想拼尽一切寻到幸福的生活给她。但他紧接着又会在心中痛骂自己,真是无用的书生。他寻到了一份中学的教职,教授外语,他依旧能在语言之海中自由地切换四种泳姿,虽然学校只要求他主教一门外语。焉识自由自在地游着,大卫·韦伤害侮辱他的那些笔墨在他回到上海后只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再让他生出一丝丝不忿。焉识有一次想起这些往事,心中骂了自己一句懦夫,但他知道,从离开上海到蛰居重庆的这段战火岁月里,他窥到了人生太多的悲惨,断肢的人,殒命的人,前者活着忍受屈辱,后者无法洗去冤屈,到底哪个更悲苦些。焉识感恩自己的生活,他身上美国式的绅士和刊迪德尼士(candidness,直率)还在,但他所见的人间悲苦和为了生存付出的辛劳将它们减弱了很多,或者,按恩娘的话说,他现在懂了很多中国人的“道理”了。对,就是恩娘每天给他言传身示的那些道理。恩娘的身体在战争中磨损了,一如他和婉喻。孩子们倒还好些,这几年,营养的食物都给了他们。战争改变了所有人,恩娘不再只醉心于首饰和争上风。焉识和婉喻相濡以沫,这些苦难的日子就像是干枯的河床,他和婉喻是两条鱼,明明他大一些,但是婉喻却拼命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蹦到他前面,把她口里仅剩不多的水喂进他的嘴里。焉识忍不住,突然呼了一口气,泪水似乎要涌出来。战争的,或者说人们朝不保夕成群成群死去的年岁里,他为什么不多流一些泪喂给婉喻呢,这样她也能呼吸得松快一些。

      日子终于能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如水一样迅速无声地流过。焉识一家挤在一间租来的公寓里,成为了一个新成立的国家的公民。

      有什么事是我陆焉识不敢做的吗。一天焉识想到这个问题。大概是违背自己的良知去做的事吧。你对婉喻的态度不算违背做人的良知吗。焉识默默质问自己。我这几年对婉喻柔和了很多,现在,我有耐心,或者说已经慢慢习惯于欣赏她安静而美丽的眼神了。她的眼睛让我有了心安的感觉。还有婉喻瘦弱但优美的身姿,我慢慢体会到对她的依恋。只是我们对于文学和艺术的交流,还是很少。

      焉识的身边掀起了一场肃清反革命的运动。焉识想了想,或许大卫·韦会感兴趣于这场运动的意义。焉识对他身处的社会的变化依旧不敏感。恩娘对此已经委婉地嘲笑过他。婉喻倒没说过什么,焉识从她的眼神里让他自己略带歉意地轻易得知,她还是非常非常爱他。焉识为此想到,他和婉喻出生在这个国度封建制度熟透了的夜幕中,即使婉喻表现得唯他命是从,这也只能称作她对他的爱。是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爱。

      环境慢慢地起了一些变化。人们开始热情地参与一些群体运动,同时使用了很多时间和原料冶炼钢铁。恩娘也参加了。同时,很多地方的很多人过了几年极其困苦的日子。焉识一家在上海,城市的生活还凑合。可是,在很多贫穷地多的地方,饿死了许多许多人。那些场景,人们死去的样子和死去的数量,让当时存活的一些人重新想起了战争般的悲惨。有些人在心中默默喟叹,原来这世上的悲惨,真得不存在极限和尽头。

      时间以不被人们发觉的狡猾走到了一九六六年。焉识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已不再是那个穿着西装去喝咖啡的公子哥,因为金钱不太富裕。年轻的焉识一定对几十年后自己物质财富上的窘迫准备不足。但此刻的焉识不为自己在乎这些,他真正在乎的是他想挽着婉喻的手一起走进咖啡馆。他们共同生活的这许多年里,婉喻阅读了许多他热爱的书籍,她慢慢地理解许多他为之疯狂为之陶醉,或者说他称之为至爱的书、文章、人物以及思想。当然,这些学习和交流主要发生在婉喻培养孩子们之外的空闲时间,她的心思都在孩子们身上。孩子们早已长大。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婉喻已做了很多年的教师工作。但她看孩子们依然是小孩子般。她现在有更多的闲暇陪他,或者是阅读书籍。我想我获得了幸福,焉识默默地对自己说。

      不久之后,焉识得知,自己成了“右派”。后来焉识自己想到,如果世界真得能简单地划分为左右,那降低难度的选择依然会带来一半可怕的危险。危险的可怕程度恰好等同于划分的简易程度,甚至再多一些。焉识在得知自己新身份之后不久,就被关了起来。好在,没有很多人侮辱他。不过也有些看上去激动鲁莽的年轻人会打他,以及,侮辱他。焉识默默地忍了下来。他的脑子里想起了婉喻,想起了孩子们,以及,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的,想起了恩娘。恩娘的话和这些年她告诉他的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道理劈进他脑子里。接着这些话从大脑沿神经劈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焉识一动不动,任由别人侮辱一会儿,在他判断出侮辱产生的伤害不算太重之后。或者,如果侮辱重起来,他会护住自己的胸前和腹部,保护自己的内脏不被击打到。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把他放了出来。

      之后的大概十年时间里,焉识和婉喻相依为命。他的生活遭遇的一次次浪潮让他被迫地晃动起来,晃动产生了偶尔的头晕,他为此有些忧愁。在他想明白人们的思想可以被简单地控制和左右之后,他对生活周遭的变化产生了深刻的认识和判断。恩娘在这几年中的一天离开了人间。焉识和婉喻为此心痛不已。他们哭了许多次,哭了许久。焉识在这些年里想起了那个年轻的自己,他不知为了心中的什么,流过多次羞愧的泪水。之后他会想起很多永远离开的人,恩娘,别的亲人,他的一些朋友。他们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还在。他有时觉得自己可耻。但看看身边,还有婉喻,和她坚定地爱他的眼神。婉喻的眼神,在这几年里变得异常坚定了。焉识烧了自己心爱的书,好在他有照相机记忆力,那些他热爱的小说的精彩部分,长久地存留在他的脑中,等待他随时调取。

      这十年的时间里,焉识常常担心祸事会砸到头上,但他幸运地平安走了过来。这要感谢恩娘教给他的生存法则。当然代价是他变庸俗了很多。他蜕化成了一个自认为附庸风雅的老头。他穿着涤纶材料的衬衫和裤子,混入人海中,心中思念着婉喻,走在去上课的路上。或是手里握着婉喻的手和她一起去逛公园。这十年里,他常常做一件事,这让他骄傲不已,就是亲吻婉喻。焉识觉得在他和婉喻成为老夫老妻之后,他们的连理枝上生出了新鲜明艳的花朵。也许是我太老了,或者我终于爱上她了。是的,是我爱上她了。原来爱上婉喻的感受是这样的,焉识想到。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又愿意为她献出自己唯一的生命。立即,焉识发现自己爱上婉喻已经很久了,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婉喻的。婉喻是我生命的力量。我想拥抱她,亲吻她,深爱她。岁月没有给我太多的折磨,但我选择了落拓地对待,曾经是这样。后来,谨小慎微迅速但微小地一点点涌入我处世的方式中。生活的安稳和幸福让我失去了一种敏锐,我无法感知到我多爱婉喻。她全心全意地每时每刻爱我,我还是那条也用身躯蹦到她面前,用自己口中的水喂她的鱼吗?许多年前,我就没太多为她流泪。于是,焉识慢慢地养成了亲吻婉喻的习惯。婉喻还是年轻时的害羞。可在焉识眼中,她妩媚动人。婉喻像春天里绽放的桃花,勾起了焉识心中桃花雨般的浪漫。他轻轻地亲吻婉喻的脸颊,又慢慢地正对她,看着她的双眼,后来婉喻有些羞怯地用“含情脉脉”形容他当时的眼神,然后靠近她,吻到婉喻的嘴唇。婉喻告诉他,那一刻,她发觉他们两个的心融化到一起了。焉识说,是的,就是这样。婉喻,婉喻应道,什么?焉识说,婉喻,我爱你。

      之后,他们花白的鬓角混在一起,头颈依偎着对方。婉喻觉得,过了许久许久,有一辈子那么长,在这漫长的一生的时间里,焉识热烈地爱着她,永远地爱着她,他拥抱着她,把头枕在她身上。然后,婉喻在这一生的爱里,回应着焉识,也拥抱着他。接着,婉喻感到焉识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是用拥抱告诉她,他对她的爱,要在一生的时间里,比一切力量都重。婉喻幸福得有些晕眩,她突然想哭,于是泪水涌到了眼角。

      接着,焉识慢慢松开手臂,他将身体向后移动,用手臂扶着婉喻的肩头。还是很单薄,焉识想到。他看着婉喻,对她说,婉喻,我爱你。这一生,我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发现,我最爱的是你。你还愿意爱我吗?婉喻看着焉识,眼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泪水划过她的脸。婉瑜说,我愿意。我爱你。现在,轮到焉识流泪了。他颤抖着双肩,头颅上下颤抖着,他在用劲地控制自己,不要哭得太重,焉识的眼前模糊了,泪水随之掉了下来,他又看见了婉喻,他的双肩还在一上一下地颤抖,他看着婉喻,婉喻微笑着看他,她伸手到他脸上,为他擦去泪水,焉识看着她说,好,好,我们永远在一起,这一辈子永远不分开。接着,他笑着看婉喻,婉喻也笑着看他,他把婉喻拉向自己,同时身躯向前,紧紧地、永远地拥抱住她。

      后来,焉识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婉喻,就从他们都到达晚年的日子开始深爱着婉喻。他们在外人看来,是一对寻常的老年夫妻,可焉识知道自己像一个小伙子,婉喻像一个大姑娘。那场文化大革命运动结束了。人们的生活慢慢地有些像焉识从前经历的生活。像哪个时候,焉识说不出,也不愿细想。他今天约了婉喻一起出去逛逛,婉喻问他去哪里,焉识没想好,就说,和你去哪里都好。他想着,这个世界很大,但差点就根本地、永远地不曾也不会属于他,但婉喻救了他,是婉喻告诉他,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她的身边,并且将永远活在她,婉喻的心中。想到这,焉识就知道,他想要永远地和婉喻在一起,守在她身旁,保护她,照看她,给她讲小说,讲笑话,然后,拉起她的手,走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某条路,永远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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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完《陆犯焉识》后,为陆焉识和冯婉喻一生的爱感到悲痛,他们的离别与悲惨在隐忍中使人感到残忍和心痛,而他们对彼此爱的尊重和以生命为目标的追求深深地感动了我。因此我写了这个故事,虚构了陆焉识先生和冯婉喻女士的另一种人生,以表达我对他们的爱和敬意。祝愿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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