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疾
01
从小我便想着要浪迹天涯。
右手执一把剑，身穿一件红衣，骑一匹马，辗转于大漠黄沙。
我的梦还没有做完，娘亲来到我的闺房，她的眉目染上忧愁，牵起我的手说，戴戴，你该学习女工罢，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
我把鞭子缠在腰间，不行，我是要当女侠的人，我要去江湖。
爹爹说，江湖血腥，你去做什么。
他把茶杯重重地一放，哼了一声出门去。
我爹是商人，重利轻情，他想把我嫁给官宦人家，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我偏不去，他看上那人家的公子，他为何不嫁去。
八月十五那日，中秋节，我趁爹娘入睡，钻过狗洞出了我家的宅院。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十里长街的茶馆里去听说书人说书，他说起很多次一位叫作乔鸿的大侠，说他惩恶扬善，劫富济贫。
我听得陶醉，也看过许多话本子，于是心中便想嫁这样一位大侠。
02
入夜，我在城西的客栈里睡下，迷迷糊糊间，鼻子里钻入难闻的血腥味，我才悠悠醒来。正是由于我醒了，口鼻被人蒙住，我惊恐地睁大眼睛。
低沉的声音传来，他说，姑娘，我不是坏人，你别出声，容我在你房里躲一躲。
我连连点头，他松动了手掌，一声尖叫从我喉咙里传出。
门外一下子聚集了好些人，那人盯着我，似在恼我，我也紧紧盯着他，用眼神表示本姑娘才不怕你这个采花贼。
他大手一挥，一瞬间我分不明东南西北，眼前一黑。
等我再醒来，是在一间破庙里。
眼前的是一位长有一双桃花眼的男子，他着玄衣，低着头，自己在处理右臂上的伤口。
我站起来走到他的身旁，一把扯下包扎伤口的布，他痛呼出声，眼睛转过来看着我，神色莫名。
他说，小姑娘，你不怕我？
我歪着头，替他清理伤口。你长得这么好看，当是好人，不该是坏人。
他似是笑了，又像没笑，他说，我叫乔鸿。
我的手顿住，乔大侠，是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戴戴，戴花的戴。
他想送我回家，我骗他说，家中父母双亡，我是孤女。如果把我丢下，我会被人卖掉作猖妓。他信了，不过还是不愿意让我跟着他。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的仇家太多，我与他一起便注定是要颠沛流离，我们会住破庙，会过上刀口舐血的日子。
我从身后踩着他的影子，我说我不怕，你去哪，我去哪。
他去官宦人家家中偷窃金银珠宝时，我在破庙里等他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把钱分给吃不饱的百姓。
昔日我问乔大侠，为何要劫富济贫。
他在黑夜里站得笔直，背上背着一把剑，他说，十年前，我的爹娘是活生生饿死的。
我拉着他的衣袖，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别丢下我。
他在清冷的月光下难得的露出笑意，这是我第一次确定他是在笑。
一日，乔大侠回到破庙时，带来了一个姑娘，她拥有姣好的容颜，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一身单薄的白衣穿在她的身上，无一处不动人。
我以为她楚楚可怜，无家可归才被多管闲事的乔大侠领了回来，不成想她是红裳楼里的姑娘，还是花魁。
她趁乔大侠不在的时候，挑衅地看着我，一改往日里温柔的模样。
我说与乔大侠听，他说，戴戴，你不要瞎胡闹了。
我眼眶发热，我没有胡说八道。
03
我转身跑了，一个人在河边发呆，我在想，我来到江湖一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乔大侠也并不中意我。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天还未亮，我偷偷地回到破庙里，从稻草的下面找到我的包袱。我不知道乔大侠和楚姑娘去了哪里，不过，我自然也管不着他们现在去往何处，以后去往何处。
我把自己的脸弄得很脏，穿上一件褴褛的衣裳。避免遇上歹人，我极力遮掩自己的脸。虽然我长得并不如楚姑娘美，可我肌肤胜雪。
十五天，我整整奔波了十五天，才终于到了十里长街。
我再次看到十里长街，茶馆里并无说书人。
我不知晓，那夜是怎样肆虐的火，燃遍了十里长街。
我站在灰烬里，脑海里一遍遍描摹着我爹娘的脸。
这下，我真成了孤女。
三天后，乔大侠来了。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藏了清透的水滴。
我不顾自己身上有多脏，一下子扑进乔大侠的怀里，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我记起他说过，就算受伤流血，敌人也看不出来。
我终于在过了三天之后，眼泪流下来了。
我捶着他的背，我说，你怎么才来啊？
他摸着我的头发，戴戴，你该洗个澡。
乔大侠带我去客栈里洗澡，我褪下里衣，靠在木桶里用手拨弄着花瓣。屏风外影影绰绰，却是乔大侠，他的声音无端有些沙哑，他说，戴戴，我给你拿来了干净的衣裳，你换下罢。
夜里，我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
无法入睡，闭眼皆是爹娘的身影，我看到娘亲把我抱在她的腿上，我摇着拨浪鼓笑得烂漫。娘亲说，戴戴长大了定是贤惠的女子。我忍不住笑了，我说，娘亲，戴戴一点都不听话，太过于任性洒脱了。奈何娘亲听不见我说话，我拼命地说，拼命地说，然后，大火不知道从何处蔓延过来，我看见了娘亲狰狞的脸。
我在夜里失声尖叫。
砰地一声，我的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我惊慌地坐起来，撞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他将我抱地很紧，我伸手搂住他的腰。
他说，戴戴，你别怕，我在。
我说，乔大侠，男女授受不亲。
他亲了我的额头一下，他说，昔日我知晓你娘亲尚在世上，你不必跟着我流浪，你会嫁与一个贵胄公子，自有享不尽的荣华。而今，你像我一样举目无亲，只有我来爱你了。
我问道，那楚姑娘呢？
他说，那日，我见她被人调戏，她并不想委身与他，看起来很可怜，我便将楚姑娘带离红裳楼了。拿了一些银子给她，让她安身立命，结果她要跟着我。
后来呢？我问道。
我缩进床的里面，拖着乔大侠上塌。
他说，后来，你就生气了，我就开始到处找你，怕你出意外。她再次回红裳楼了，她说，那是命。
我已听不进他的话，心里只想着，我和名震江湖的乔大侠睡在一处了。
他说，他不能污了我的清白，要与我拜堂成亲才能让我成为他的夫人。乔夫人。
04
我们成亲在离涯山下，他买了大红色的布给我做嫁衣。
如火的嫁衣灼伤了离涯山，从此他是我心中的朱砂。
此生，忘不掉了，我最爱的乔大侠。
他站在我的身后，替我解散我的如墨长发。
我转过身去，抬起头看他，他的眉如远山，眼睛如水珠。铁骨铮铮的汉子终化成了绕指柔。
他低头吻我，我的脸颊绯红，我说，红烛还没熄。
他发出了一声轻笑，躬身吹熄了红烛。
他将我打横抱起，放我在大红色的床上。
我把眼睛闭上。一瞬间，脸颊温热。
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乔大侠重重地倒在了地下。
我一抹脸，脸上全是血。
是楚姑娘从乔大侠的身后刺了他一剑。
这次的楚姑娘眉目清冷，站在月光下，手中的剑发出阵阵寒光。
她看着我，她说，我不杀你，你走吧。
我说，为什么？
楚姑娘冷笑了一声，她说，我是杀手，是一位王爷雇我来杀乔鸿。
乔大侠当大侠这么多年，救了很多百姓，却救不了自己。
他因为劫富济贫，得罪了人，于是派了杀手来杀他。
奈何乔大侠的武功高强，一般人近不了他的身。楚姑娘装成柔弱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乔大侠对她客气而冷淡。那天晚上她听见了乔大侠醉酒后的梦呓，也就是我走的那晚，她才知道我是乔大侠的软肋。在我们成亲这日，乔大侠卸下所有防备，眼里心里只容下了我。
于是，他便当场毙命了。
05
五年以后的十里长街，有一家酒馆里有一个说书人，只说乔大侠的故事，他在故事的结尾里说道，乔大侠隐姓埋名，与乔夫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娘亲。有一小儿来到我的面前，脆生生地唤我。
我忙捂住他的嘴，轻声在他的耳边说，乔远，现在娘亲在玩游戏，扮成了你的爹。你要叫我爹，不许叫娘亲。
小儿的嘴嘟起来，爹，我要吃糖葫芦。
远远，爹这就带你去。人群里走进来一人，眉如远山，他抱起小儿，拉起我就往街上走。
我说，你不会觉得奇怪吗，我现在是男子，是说书人，你也是男子，莫要拉我的手。
他的唇凑近我的耳尖，娘子，莫要顽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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