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数学考试的卷子发了下来,教室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因为这套卷子是夏柠老师出的。
二中所有的考试,都会在试卷上标注出题老师的名字,以便大家清醒地认识各位老师的凶残指数,以及精准地问候各位老师的八辈祖宗。而自从上了高三,夏柠老师出的题目就一次比一次比一次比一次难,以至于大家看到她的名字就崩溃了。要知道这不是给一个班出题,是给所有的文科班出题啊!夏柠老师你下手这么狠真的好吗?
苏小澈深深地怀疑,这次考试的难度,已经达到了理科奥赛班的水平。夏柠老师毕竟也是数学奥赛的辅导老师,她一定又忘了切换到文科模式,嗯。
苏小澈崩溃之后,就淡定了,就超脱了:这么难的卷子,不及格也不丢人吧?反正苏小澈一向是稳扎稳打,只要会做的题都做对,难题做不出来又有什么呢,让特优生们去啃吧。
花朵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偶尔也能把中游的苏小澈推到上游。所以,苏小澈这次考了94分,及格了。
周依衣只考了79分,抱着卷子拍桌狂笑:“不行了不行了,我受到了惊吓!”
苏小澈伸手在她面前晃晃:“依衣你还好吧?”
周依衣说:“去你的!我就是觉得太好笑了。这估计是我上高中以来的极限值了。你还记得上次外边死了人唱歌那次吗?听了一晚上的噪音我还考了80多分呢!”
苏小澈回想了一下,那次自己也考了90多分。苏小澈说:“记得记得!你高二那次做八校联考多少分?”
周依衣说:“110多分。”
苏小澈说:“对嘛!那次是我的极限值,57分!”
周依衣说:“哈哈哈哈哈哈!”
照例,夏柠老师在黑板上写着:
≥140(2人)
≥130(4人)
≥120(12人)
≥110(21人)
≥100(34人)
≥90(43人)
也就是说,班上还有超过1/3的人没及格。
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黑板,倒不难过,只是笑。夏柠老师看了大家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又加上:
≥80(55人)
这下有人开始捶桌子了,一边捶一边笑:还有十几个人没上80分,我的天啊。
夏柠老师无奈地看着大家,终于自己也笑了。夏柠老师说:“这次呢,我确实是加大了难度,但是……”
大家立刻屏气凝神,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容,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夏柠老师说:“但是,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把会做的题都做对,及格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苏小澈在心里拼命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样的!
夏柠老师说:“所以呀,我们同学们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要心急,一定要稳住。你们涛老师不也经常说吗,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
大家本来已经有些自责了,一听到拓跋涛被搬出来,又有些反感了。
夏柠老师其实也不习惯这么说话。夏柠老师说:“我们开始上课。”
邹雅琪的桌上是几张空白的试卷和答题纸。邹雅琪没有参加这次考试。
或者说,邹雅琪逃离了这次考试。
那天晚上,考试开始二十分钟后,邹雅琪站了起来。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要去上厕所,也没在意,都在专心地做题。
但是邹雅琪站着没有动。周依衣忽然觉得不对,碰了碰她,悄声问:“你怎么了?”
邹雅琪不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她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儿,眼神发直。
苏小澈凑近周依衣,悄声问:“她怎么了?”
邹雅琪推了一下桌子,就往外走。周依衣一把拉住她,急急地问:“你要去哪儿?”
邹雅琪一秒也没有停顿,甩开了周依衣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往厕所相反的方向去了。
苏小澈和周依衣目瞪口呆。
周依衣回过神来,说:“不行我要去找她。”
苏小澈说:“那考试怎么办?”
周依衣犯难了。她一向胆小,拓跋涛说不能上厕所,她就真的不上厕所。而且,她虽然臭美,却是对成绩非常在乎。
苏小澈又说:“要不我们告诉拓跋涛吧。”
周依衣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一起去”的念头在苏小澈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但也只是闪过而已。苏小澈一边做题,一边想:我是不是很冷血?为了一个破考试,连朋友也不关心了!
可是朋友?苏小澈不确定了。苏小澈莫名其妙受罚的时候,邹雅琪的那个架势,真是把苏小澈伤透了。
就算没有那件事,苏小澈也觉得,考试考到一半跑出去,是不对的。虽然苏小澈也想过,但苏小澈毕竟没有做。
苏小澈有时很不守规矩,有时又很守规矩。苏小澈搞不懂自己,就像搞不懂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被允许幸灾乐祸——苏小澈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苏小澈为自己的幸灾乐祸感到羞愧,却无法不幸灾乐祸。
一刻钟后,周依衣回来了。苏小澈早已清空了脑子,关心地问:“找到了吗?”
周依衣指了指头顶,说:“在楼梯上坐着呢,黑漆漆的,吓死我了。”
苏小澈说:“啊?”
周依衣说:“嗯,我还以为她去自习室了呢,走到一半发现楼梯上有个人,碰到她也不出声,我靠,吓死我了。”
苏小澈问:“那她坐在那干什么啊?”
周依衣说:“什么也没干,她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小澈又问:“为什么啊?”
周依衣叹了口气,说:“她说,她不想住校了,想走读,但她家里不同意。还有,她连着好多次考试,都考差了,压力太大,想逃走。大概也就是这些吧。”
苏小澈心想,这就非常地尴尬了。
邹雅琪的成绩,其实是中下游水平,偶尔还吊个车尾。虽然她很用功,每一门都考过前十名——比很多人都厉害,但放在一起考就是不行。
单科的偶尔拔尖,给了邹雅琪一种错觉:她其实和特优生在一个水平线上,只要发挥正常。于是,她的参照物,永远是秦以墨、谢莹莹、江毓秀……没有人告诉她:如果你一直在失常,那对你而言,就是正常了。
周依衣又说:“我让她请假算了,她又不去,说不想看见拓跋涛。”
苏小澈说:“那一会拓跋涛来了,怎么办?”
周依衣一摊手:“就说不知道啊,她不让我告诉拓跋涛。”
苏小澈心想,这是要出事啊。嘴上却说:“好吧,你快考试吧。”
快收卷时,拓跋涛来了。拓跋涛直奔这边,悄声问:“邹雅琪呢?”
周依衣整个人都快埋在卷子里了,猛地一惊,抬起头:“啊?”
苏小澈也抬起头。拓跋涛指了指邹雅琪的桌面,重复了一遍:“她呢?”
苏小澈摇了摇头。苏小澈不会说谎,一说谎就要露馅。苏小澈只能真诚地看着拓跋涛。
拓跋涛立刻就相信了苏小澈。周依衣还傻呆着。拓跋涛说:“你出来一下。”
周依衣只得乖乖地出去了。没有预想中的暴风骤雨。拓跋涛温和地问:“她去哪儿了?”
周依衣说:“她……去上厕所了吧。”
拓跋涛又问:“什么时间去的?”
周依衣说:“好像……有一会了吧。”
拓跋涛说:“那她为什么一直没回来呢?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周依衣说:“我不知道啊。”
拓跋涛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周依衣说:“是啊,她也没跟我说什么啊。搞不好,她忽然不舒服,就自己去医务室了吧?”
周依衣的故作平静,拓跋涛都看在眼里。拓跋涛痛心地说:“依衣,你要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好好说呢?非要采取一些过激的方式,得不偿失。喏,这是她爸爸,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告诉他也行,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周依衣这才发现,拓跋涛的身边有一个中年男人。周依衣大惊失色:“啊?”
拓跋涛说:“嗯,她爸爸是收到了她的短信,才过来的。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我们就只能报警了。”
“别!”周依衣说,“我去找找看。你们保证,不跟着我。”
周依衣说完,拔腿就跑。拓跋涛看着她跑上楼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两个姑娘一起下来了。周依衣被打发回了班,邹爸爸又和拓跋涛说了一会话,就带着邹雅琪走了。
“她回家了?”苏小澈问。
“嗯,她爸爸来了。”周依衣说,“你知道吗,他们差点报警唉,吓死我了。”
“报警也是对的,”苏小澈说,“你知道吗,万一她想不开,真出了什么事,你担待不起。”
“呃……你别吓我啊,这不是没出事吗,她还给她爸发了个短信呢。”周依衣说。
“你傻啊你,”苏小澈打断她,“你看她爸十万火急那样,她短信说了什么?”
“应该就是说要请假吧,”周依衣说,“我没问那么多,就问她是不是给她爸发短信了,她说发了,我就带她下来了。”
苏小澈苦笑。当初孙妮割腕的事,对邹雅琪触动很大。邹雅琪看过孙妮的伤痕,不但不害怕,反而很兴奋,还开玩笑说哪天不想活了就试试。
明知道这种话不吉利,邹雅琪偏偏爱说,别人劝她她都不当回事。苏小澈听多了,心里难免发毛。
“唉,你有没有想过自杀啊?”周依衣忽然说。
“哈?”苏小澈吓了一跳。周依衣到底还是转过弯来了。
“好早的时候,其实我也想过的。”周依衣自顾自说,“就觉得自杀是件挺容易的事。但上次车祸以后,我才发现,我其实特别怕死。”
我们这代人是怎么了!是怎么了!苏小澈现在特别想冲出教室,对着楼下嗷一嗓子。苏小澈能说自己也想过自杀吗?苏小澈甚至还做过自杀的梦,梦里苏小澈吞了好几个金戒指,活活把自己给坠死了,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苏小澈说:“怕死就对了!我就从来没想过。”
周依衣说:“也是。现在想想,我都还没看过SJ的演唱会呢,还有我的神起!啊!我的在中,我的允浩,你们都还没有在一起!我怎么忍心离你们而去呢?”
周依衣一秒变哈韩脑残粉,苏小澈也深深地受到了感染。苏小澈忘情地说:“就是!我的易潇还没回来呢!”
周依衣说:“你确定他还会回来?”
苏小澈低下头,不说话了。
周依衣忙说:“哎呀我就随口一说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苏小澈希望自己和易潇的重逢,是在高考结束后的某一天。苏小澈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叫醒,然后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澈,我回来了。我现在想见你。
还是那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暗暗的欢愉。
所以,周依衣的数学,只考了79分。
邹雅琪请了三天假,回到学校后,直接参加了第一次八校联考。每当考完一门,拓跋涛都会立刻赶到班上,制止一切疑似对答案的行为:“在考试全部结束之前,主动找你对答案的人,那就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拓跋涛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就像一个行走的喇叭。花朵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像根本没听见拓跋涛说什么。
于是拓跋涛停在了苏小澈的桌边。拓跋涛不高兴了,脸上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更大声了些:“你们不要笑哎。”
教室里静了一下,花朵们看向拓跋涛,以为他又要暴跳如雷。不料,拓跋涛扭了一下脑袋,只说了两个字——
“真的!”
周依衣书堆上的一筒饼干,一骨碌滚了下来,“扑”地一头栽进了垃圾桶。
哎?拓跋涛呆若木鸡。
周依衣巴巴地望着垃圾桶,痛不欲生。苏小澈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啊!我的饼干!我亲爱的饼干!我才吃了几块!你就离我而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头朝下的!为什么你要自杀!为什么啊!我的晚饭啊!”
花朵们哄堂大笑。
苏小澈也想笑,但一开口,就变成了剧烈的咳嗽。考前还只是小感冒,等到全部考完,苏小澈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考场上的苏小澈,浑身发热,眼冒金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样还能考到年级第21名——新纪录。
苏小澈终于上了光荣榜,虽然只有名字而没有头像。光荣榜上还有久违的苏澄的笑容,坐标是理科年级第30名。
他回来了,你呢?
你依然杳无音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