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浩宁不是台湾人,只因为台剧看多了,所以他说话总带着股浓浓的台湾腔,其实他是东北人。
浩宁从小就不爱读书,家里也穷,以致长大后没钱没女友。但是没钱他还有梦想,没女友他还有暗恋的对象。
被浩宁暗恋的姑娘叫阿芳,和浩宁同一个村,阿芳同样家穷不爱读书,好在她长得漂亮,所以她南下去了东莞。
但是浩宁却不知道她去了东莞，因为在临行前阿芳骗了浩宁，她说她要去富士康上班挣钱读书。
浩宁问:“你是要去哪个富士康?”
阿芳说:“深圳的富士康。”
于是在阿芳离开后的一个月,浩宁终是下定了决心,丢下父母,背井离乡,只身来到深圳寻找阿芳。
当然了,他在深圳没有找到阿芳,却遇到了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黑泥鳅。
黑泥鳅是浩宁的工友兼室友,脸黑,人壮,身手矫健,他同样是丢下父母背井离乡,只身来深圳打拼。
但却有一点比浩宁幸运,那就是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女友姓操,曹操的操,清纯可爱,一颗心全给了黑泥鳅,心甘情愿的在老家等着他回来娶自己。
为了攒足够的钱娶他的青梅竹马,黑泥鳅也是蛮拼的,白天上班,晚上偷井盖,一天只吃两顿,日子虽苦,却实实在在的攒下了钱,而这攒下的钱大多都是偷井盖得来的。
对于偷井盖这种犯法的事,浩宁其实是很抗拒的,以致黑泥鳅多次诚心邀请加入，浩宁都果断拒绝。
但是后来随着浩宁的成熟,他渐渐发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黑的简直就像黑泥鳅的脸,暗无天日啊。
他也不再认为偷井盖仅是单纯犯法,因为还可以挣钱。而对浩宁而言,想挣钱怎么可能不犯法?老老实实工作的自己,只是一团等待被随时压榨的劳动力,人生毫无意义可言,简直就是一条臭咸鱼。
所以在黑泥鳅第八次邀请浩宁一起偷井盖的时候,浩宁答应了。
黑泥鳅长得黑,在偷井盖这件事上简直天赋异禀,浩宁骑了辆三轮车负责在街头把风和接应,两个人狼狈为奸,人模狗样,一晚上能偷完五条街的井盖,然后喝瓶啤酒吃顿夜宵,回屋呼呼大睡,第二天正常上班。
日子有惊无险的过着,财富一天天累积,黑泥鳅说他攒的钱够娶她的青梅竹马了。
只是他想让她嫁的风光,所以他还得继续努力偷井盖,娶她的时候要身披黄金战甲,脚踏奔驰宝马,再给她配个666克拉的大钻戒,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要让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新郎。
浩宁不解,就问:“哎，我问你哦，为什么是666克拉的钻石？999克拉岂不是更厉害！”
黑泥鳅哈哈大笑,说:“因为这买钻石的钱是我偷井盖换来的,我要告诉全世界偷井盖的技术我最溜,我还要偷遍全世界的井盖!”
听完,浩宁也哈哈大笑,黑泥鳅能幸福,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是高兴之后便是黯然,自己呢?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阿芳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浩宁也早已把她藏在在心底最深处,她若再出现,她便是惊涛骇浪,她若不出现,那便永远沉寂,就像落定的尘埃。
男人就是这般薄情寡义，但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有的男人不仅薄情,还花心。
浩宁就觉得自己很花心,他明明是寻阿芳而来,可到了深圳却偏偏喜欢上另一个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叫什么浩宁不知道,可能是姓蒋,也可能是江,但是做为一个偷井盖的,浩宁没有勇气和尊严直面他心爱的女人,他只敢称呼她老板娘,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打听。
老板娘开了家粥店,但粥店的生意一直不好,浩宁每次去的时候都冷冷清清,可是冷冷清清却有冷冷清清的好处,其中之一便是能够让老板娘迅速记住浩宁。
他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浩宁有点紧张,老板娘问他要喝什么粥,他盯着粥单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选什么,最后只好说:“干!随便啦……”
没想到老板娘俏皮的一笑,在他鼻尖前打了个响指,说:“可是这里没有随便,要不我给你推荐一种粥吧。”
浩宁说:“好啦。”
于是老板娘给他上了碗剩粥,是昨天卖不掉剩下的粥一个杂烩,粥里有剩下的虾,有剩下的松花蛋,有剩下的肉丝,还有剩下的香菇……
但浩宁没有察觉出来,反而觉得这粥很新鲜,很好喝,很暖心,感觉就像是在喝自己妻子给他精心熬制的粥,当然,他没有胆量去问这粥叫什么名字,在老板娘面前,他就是一个懦夫。
浩宁第二次来的时候,老板娘只用一眼便认出了他,浩宁还没来得及说话,老板娘便嫣然一笑,说:“随便?”
浩宁幸福的笑笑,点头说:“是啦。”
于是老板娘迅速给他上了一碗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剩粥,一样的剩,一样的“暖心”,浩宁也是一样的猥琐,不断的抬眼偷瞄老板娘。
老板娘正在自顾自的玩着一种卡牌,店里没人,浩宁借着粥劲问:“哎,我问你哦,你玩的是什么牌?可以两个人玩嘛？”
老板娘眯着眼抬起头,说:“万智牌,你会吗?”
浩宁木讷滞的摇摇头,什么会不会啊,听都没听过。
于是他问:“不会唉,好玩吗?”
老板娘撅着嘴摇摇头,说:“不好玩,但是我老公喜欢玩,所以我就喜欢玩。”
你……老、老公?
“干……”浩宁只感觉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直轰脑门，直接将他轰趴,轰得肝胆俱裂,七窍流血,断气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干啊!结婚了怎么可以不戴婚戒……
老板娘是没有戴婚戒,可是谁规定结婚了就必须要戴婚戒?这世上也不是谁都有钱买婚戒的,带着爱意也可以结婚啊。
2
黑泥鳅的青梅竹马姓操,名曰青春,人如其名,是个很青春靓丽的姑娘,黑泥鳅在外打拼,她留在家乡照顾彼此的父母,顺便经营着一家小发廊。
黑泥鳅还清晰的记得,他和操小姐商量着开一家发廊的时候天气燥热,那个夏天《董小姐》这首歌刚好火到了他们小镇。
操小姐是个有故事的姑娘,这首歌听得她泪流满面,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对黑泥鳅说:“泥鳅,我们发廊的名字就叫操小姐吧……”
“操……”黑泥鳅脸都绿了,简直无言以对,他本想果断拒绝,但当他看到曹小姐满脸泪水,心软了,只好无奈的说,“好的啊,听你的,就叫操小姐……”
操小姐的照片浩宁见过无数次,但是真人他却一次都没见过。
尽管他来深圳看望过黑泥鳅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晚上来,去车站接人之前黑泥鳅都会塞50块钱给浩宁,说:“兄弟,帮个忙,今晚请你到网吧包个夜,千万别回来,明天上班帮我跟组长请一天假,就说我痔疮又犯了。”
结果等第二天浩宁下班回来时,操小姐早已悄然而去,只剩下桌上一大堆水果和屋子里浓浓的荷尔蒙味。
在浩宁的记忆里,操小姐最后一次来看黑泥鳅的时候,他刚好得知粥店老板娘已婚这个事实,整个人失落的像条狗。
黑泥鳅先是照旧塞给他50块钱要他去网吧包夜,但看了看他脸色,又塞给他一张50,说:“兄弟,找家烧烤摊点几串猪腰子补补,你看看你这衰逼样。”
浩宁接过钱,无言的走进冰冷的夜,他没有去找烧烤摊,也没有去网吧,只是漫无目的的走,但走着走着却走到了粥店,寂寥的街口浩宁站在昏暗里怔怔的看着店里的明亮。
那片明亮里,有个明亮姑娘正在专心的玩着卡牌。对浩宁而言,这个姑娘就是太阳,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吸引。
进店之后,太阳依旧嫣然一笑,甜甜的说:“还是老样子?”
浩宁害羞的点点头,找个位子坐下,然后默默喝着一碗自己始终不知道名字的粥。清冷的粥店里,只回荡着浩宁喝粥的声音,老板娘玩牌没有声音。
浩宁抬眼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突然说:“哎,我问你哦,这么晚了还没打烊,平时你们粥店什么时候关门?”
老板娘夹起一张卡牌敲着自己光洁的额头,说:“不知道哎,没确定时间,等我老公开出租车回来啊。”
“你老公是出租车司机?”
“是啊,超级辛苦的。”
干,开车有什么辛苦的,有我偷井盖辛苦吗？浩宁在心里不屑一顾,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老板娘,但她也不应该嫁给一个出租车司机啊。
她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可以照顾她,可以将就她,可以让她不受一丁点辛苦的男人,那样他才心服口服的退出,但现在一个喜欢玩卡牌的出租车司机很明显不能让他心服口服。
可是不服又能怎样?他只是一个偷井盖的啊。
“你会玩万智牌吗?”
“哎,这粥叫什么名字啊?”
沉默片刻后,老板娘和浩宁几乎是同时问向彼此,问完,两人几乎又同时噗哧一笑,最后还是浩宁先说:“你问过我的,我不会唉。”
“是吗?”老板娘可爱的撅撅嘴,说,“我都忘了。”
说完,就继续埋头玩自己的卡牌,至于“这粥叫什么名字?”她似乎是忘了回答。
又忘了啊,浩宁笑着在心里悄悄嘀咕,再次偷偷看了眼老板娘,仿佛是在用心声对她说:“下次,下次来的时候我再问吧……”
3
但是,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场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命运就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桥,我们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而且坍塌的时候毫无预兆。
前面有说过,在浩宁的记忆里,操小姐最后一次来看黑泥鳅的时候,他刚好失落的像条狗。
那时候,谁会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谁又会想到,黑泥鳅会死?
那是个有点特殊的晚上,无风无月,星星寂寥,浩宁照旧骑着三轮车守在路口把风接应,看了看表,估摸着黑泥鳅差不多该撬回第一个井盖了,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浩宁在心中刚数完三,路的尽头就奔出了一个人,头上顶着个井盖。
浩宁先是微微一笑,感觉黑泥鳅这个新的造型不错,可是继续看下去就感觉不对了,他这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总感觉就不是正常奔跑的那种,就像……就像后面有人在追!
果然,在路模糊的那一边就传来了黑泥鳅的惨叫:“快跑!浩子！快跑!”
声音嘶哑,无助,绝望,听得浩宁冷汗直流,二活没说,赶紧将三轮车调头,脚放在踏板上,回头紧张的盯着黑泥鳅。
但黑泥鳅越是靠近,浩宁就是越心寒,昏黄的路灯下,黑泥鳅已经不是黑泥鳅了,而是血泥鳅,全身鲜血淋漓,跑过的路带出一条血线,与路上的单黄线平行。
浩宁具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盯着满身鲜血却还在拼命奔跑的黑泥鳅,他强迫自己要镇定,千万不要腿软,千万不要,有什么好怕的?偷个井盖而已嘛……
“轰!”一声巨响,三轮车猛地震动,黑泥鳅整个人跃进车里,浩宁全身激灵,抛掉胡思乱想,使出吃奶的劲猛踩三轮车。
“泥鳅?”许久,浩宁轻轻朝后唤一声,没有声响。
“泥鳅?”浩宁有点担心,继续喊道。
“干!”浩宁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车后,躺在三轮车上的黑泥鳅,此刻正艰难的举起右手,比出了个ok的手势。
见黑泥鳅没死,浩宁也就稍稍放心,欣慰的咬咬牙更加用力的蹬三轮车,边蹬边问:“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啦?”
许久,后面才传来黑泥鳅虚弱的声音:“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啊,刚撬了一个井盖还没直起腰,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突然蹦出五六个人,抽出砍刀就往我身上砍,就跟剁肉那样的砍我啊,要不是井盖帮我挡了几下,我现在恐怕已经被拿去喂狗了。”
浩宁被黑泥鳅说的更加莫名了,喘出口气,说:“干!那那帮鳖孙追你了吗?”
“追了。”黑泥鳅停顿了下,继续说,“但那帮鳖孙怎么可能追的上我,我偷了这么多年的井盖也不是白偷的,跑起来连风都怕我。”
“哈哈……”浩宁扬了扬干裂的嘴唇,说,“我看出来啦,你再忍一会,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很快。”
“医院啊……很伤钱的……”黑泥鳅有气无力的说,“别担心我,我没啥事。”
听着黑泥鳅的虚弱的声音,浩宁就一阵揪心,安慰般的配合道:“我知道你没啥事,但总要到医院去包扎吧,包扎我又不会。”
车后是长长的沉默,浩宁却无能为力,只能拼命咬起牙,继续猛蹬三轮车。
许久,车后若有若无的传来黑泥鳅更加虚弱的呼喊:“浩子……”
“嗯!”浩宁连忙答道。
“我好想一个人……”
“谁？”
又是长长的停顿,停顿的尽头不知是风声还是黑泥鳅的声音,或者是浩宁自己内心的声音。
“操……”微弱到极致。
“谁?”浩宁大声的问,眼泪终于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到风里。
“谁啊？操！你声音大点啊！”在风中,浩宁哽咽的骂着。
就是在那一夜,黑泥鳅死在浩宁的三轮车上,在医院的门口,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霓虹下,浩宁跪在地上抱着已经僵硬了的黑泥鳅,哭到全世界都睡着。
4
浩宁想还黑泥鳅一个公道,他想知道是谁砍死黑泥鳅,还有凭什么砍死他啊?他要那些人付出代价,所以他报警了。
当然他没说自己是偷井盖的,他说他和黑泥鳅是富士康的工人,晚上出来夜跑,莫名其妙的就被一帮人追着砍,他跑得快所以没被砍到,就是惨了他兄弟。
一个小警察给他做完笔录后对一个中年女人说两句,中年女人看了眼笔录然后领着小警察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许久,小警察才从隔壁回来,径直走到浩宁面前,说:“你等会。”
浩宁点点头,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上午,浩宁木讷地等待着,就像一个丢了魂魄的傀儡,整个上午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不说话,没有表情。
快下班的时候,小警察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跑到隔壁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他敲了敲浩宁的桌子,说:“你可以走了,手机保持畅通,我们会联系你的。”
浩宁看了看他,无言的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他是离开了,却留下了黑泥鳅,站在公安局门口,他仿佛感觉黑泥鳅站在他背后,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说:“别担心我,我没啥事……”
那一刻,站在风中,浩宁再次泪流满面。
回到宿舍,浩宁什么都不做,鞋也不脱,直接倒在床上就睡,用被子蒙住脑袋,双腿蜷缩。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房间还一片明亮,再次睁开眼,全世界已经漆黑。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1:21,缓慢的起身,大脑一片空白的坐在床沿,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离开,他想离开这个城市。
本来,这个城市的热闹繁华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一个看客,但看的的时候却在付出着自己的青春和情感。
当然,付出的人从没有在意自己付出的东西是否昂贵,他们只在意是否有人珍惜,显然浩宁的没有。
打开床头的台灯,借着昏黄的灯光,浩宁看到了还凌乱散落在桌上的万智牌,他想到了粥店的老板娘。
她现在是否还在冷清的店里独自玩着万智牌,或者是在照顾那一碗碗煲在瓦罐里的粥,还是在抬头?在等待那个经常来吃剩粥沉默寡言的少年?
可是都不是,当浩宁走到粥店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老板娘咯咯的笑声,浩宁从未见过或是听过她这样开心过。
老板娘还在玩万智牌,只是这回她不再是一个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男人,背对着浩宁。
老板娘偏头看到浩宁,还是那个嫣然的微笑,俏皮的说:“你来啦,老样子?”
浩宁只是呵呵一笑,她就急急忙忙的放下手里卡牌,小跑到后屋厨房,浩宁好想说不是啊,他想换个口味,可是他没有胆量,他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悄悄的呼唤。
这时坐在老板娘对面的男人回头冲浩宁友善的点头微笑,靠,这男人真他妈的帅,浩宁有点嫉妒。
然后这个男人小心的掀起老板娘放在桌上的卡牌,仿佛是有感应般,老板娘突然在后屋朝外面大喊:“老公,不准偷看我手牌!”
男人哈哈大笑,连忙收回手,狡辩的说:“没有,我没有。”
浩宁默默的看着,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闹,此刻,他觉得他应该祝福,可是偏偏……偏偏一句关于祝福的话都想不起来,因为他心如刀绞,他心如刀绞啊……
他本来是想对老板娘说他终于学会玩万智牌了,他还尝试着组了一套牌……
他想让老板娘看看厉不厉害,他还想问问这碗粥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想告诉老板娘他很难过,他很无助,他想离开这个城市了,但他不想悄悄的离开,他想有人挽留,他想……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老板娘说了,他想说他喜欢她啊,也不奢求什么,他就想让她知道而已……
但是,这就是奢求,就像眼前的这碗粥,谁又能知道它的名字?
粥喝了一半,浩宁就起身离开了。
黑暗来袭,他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将要去想何处,他仅是想离开,想离开那片光明,那个太阳,越远越好……
寂寥的路上本来没有什么声音,可是还没走多远,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浩宁背后传来,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还什么都没看到,一声闷响,是铁棍撞见鼻骨的声音。
浩宁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掀翻过去,接着又是一声闷响,是铁棍撞击颧骨的声音,可这次浩宁没有惨叫。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感觉睁不开眼,或许他已经睁开了眼,只是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嗡嗡作响,只可以模糊的听到脚步声,脚步声停顿,接着是肚子的一阵阵剧痛。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边用脚猛踹他肚子,一边喘着粗气低吼:“让你偷井盖,我让你偷井盖,我让你他妈的偷井盖……”
中年男人踹累了,朝他身上吐口痰,示意手下驾着浩宁的肩膀将它扶起。
浩宁半死不活,脑袋耷拉着,嘴角还一阵阵的往外涌出暗红色的血,中年男人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抽出把短刀,对边上的人大吼:“小刘,心脏在哪边?”
“左边。”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迅速的回答。
听完,中年男人没有一点犹豫,一刀捅向浩宁,捅至刀柄,再利落的拔出。
“……”小刘犹豫了下,说,“松哥,你捅的那是他胃。”
中年男人甩甩刀上的血珠,说:“我知道,你就想知道捅他胃能不能将他捅死?”
小刘说:“能,但保险起见,最好再朝他心脏捅一刀。”
中年男人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朝地上吐口痰,朝浩宁捅出第二刀。
“……”小刘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说,“松哥,你捅的那是他的肝。”
“操!那心脏到底在哪！”中年男人突然大怒,举起刀疯狂的朝浩宁胸口捅去,就像是在捅一块猪肉,表情狰狞恐怖,不一会便将浩宁的胸口捅了个稀巴烂。
捅完,他不慌不忙的用袖子抹掉脸上鲜血,卸下眼镜擦干净,戴上,然后示意将浩宁放下,浩宁就毫无生气的摔倒,面朝天,死死的睁着眼睛,眼角在溢血……
中年男人整理下衣服,收好刀,悠闲的吹着口哨从浩宁身上轻轻跨过去,就像在跨一条臭水沟。
那一刻的浩宁仿佛是在梦中,迷迷糊糊中听着他吹的口哨声,像是从记忆的深处传过来,就像是他躺在摇篮里听着他母亲唱歌,宁静而悠长。
他突然想到了阿芳,那天,顶着西下的夕阳,阿芳对他说:“浩宁,我要走了,我要去富士康上班,那给的工资高。”
可那天是哪天啊?浩宁有点累了,想不起来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过了就会被遗忘,只是怎么也遗忘不干净,总残存了那么些念想,扰着人的内心。
浩宁记得,记得那天,他说好啊。
他说:“好啊。”
5
深圳最大的黑帮,北强帮,他们的老大南哥,一个星期前酒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栽进可下水道,而且人摔死了。
之所以会栽进下水道,是因为下水道井盖被偷了,谁偷的,浩宁和黑泥鳅偷的。
有些人啊,有些事,我们可能至死都不会了解,也不会知道。我们就是这么混沌的活着,好好坏坏,随遇而安,岁月若是仁慈,我们便幸福健康,如若不是,我们又能怎样?
只能坦然接受,因为花花世界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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