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已毕。
格沥解下挂在脖子上的值班牌,换了保安制服,在镜前小心翼翼地喷着摩丝,头发被塑造成起伏状的丘陵,傲立在青灰色的中山装上别有风味。
余光偏见陌陌还在那里站着,像站在废墟里,四下缕缕硝烟升腾。还弥漫着余震中垂死挣扎的哀嚎。但她的眼睛是不戴炫彩的玻璃弹珠-平和得近乎呆滞。她没听见什么哀嚎,倒像是刚听完八音盒里的天鹅湖乐章。
"嘿,”他踩着轻快的步调,皮鞋在美术馆大理石地板上咯咯作响,“别眺望远方了,今天是清明节,我们吃顿好的。我请你。”无声。
沿着陌陌的目光,撞破玻璃窗,往天际滑翔,一路飞到夕阳停泊的东方明珠塔尖上,乌央央的几点黑,像是云雀。格沥突然想到雪莱的《致云雀》,喝了口水,拿捏起略带沙哑的声调 “你好啊,欢乐的精灵。你似乎从不是飞禽,从天堂或天堂的临近,以欢畅淋漓的乐音,不事雕琢的艺术,倾吐你的衷心......”
“在清明节引这样一首颂歌?”墨墨笑着转过身来“你如果说,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我会觉得你还有点诗意。可你总那么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还总是?哈哈,比如我在清明节请你吃饭?”
“还比如保安喷香水,唐装打领带”
格沥笑声明朗,回音在画作里遨游。“你知道吗,合适宜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谁不知道清明节要扫墓,谁不知道领带要打在西装上,但你喜欢的加缪笔下的男主人公就是不在他母亲的葬礼上落一滴泪,正如你今天就是要在展览开幕仪式上把艺术家的名字念成你前男友。混合多么有趣啊!李白不会因为你假模假样地多背一遍他的名句就关注你,而我却因为你在人群中的不合时宜而欣赏你。”墨墨愣住了,实在想不出前男友的名字何时透露,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局外人》那本书?墨墨觉得此刻他的神情可以被拍下来,在百年后作为一种浮光掠影式的摄影作品在这偌大的成列室里的一角展览。
“嗯,你这个挑眉,可以打99分。”
“那一分差在哪里?”
“差在你过于自信地觉得我会喜欢的腔调。”
“你也有一点让我不喜欢,就是你过于自信的认为我在讨你喜欢。”
墨墨被呛的说不出话,眼前这个不知为何物的,类似陨石的某种物质,在她实习的第三天从天而降,砸在她七零八落的生活里。像藏着一份设计周详的计划书,预备展开狡诈的阴谋。但是古希腊神话里就说人总是被好奇心驱使着,哪怕是犯罪,墨墨难逃一劫。清明节这天,她在报幕过失后埋葬了心里的爱人,如果生活可以有一个新的方向,那么参与到他的计划书里扮演一个角色,可能就是意义所在。
“喂,你说不过我就一言不发,那真是没劲透顶。”格沥嚼着已然无味的口香糖。
她移步走到大厅中央,在一幅笔触自由的抽象油画作品前停滞。画面侧重表现空间和光线,似乎蕴含着天地水火等种种大自然要素。
“我好像看到了盘古在一片混沌中开天辟地”墨墨说。
“是啊,从此世界就踏上了征途。啊,这又是一句漫不经心的哲理。”格沥总在最后一个字说完后摆出一个周润发式的挑眉。
“征途是什么,你认为每个人都有征途吗?其实我很讨厌这个说法。因为征途是阶梯化的,有起始点和目标终点。西方神话中英雄踏上征途时,总是会抵达某方成功的彼岸,似乎这样人生就得到了什么而具有了意义。像是早期西方复仇小说,基督山伯爵必然让凶手得到报应,璀璨绚丽的反转是漫漫黑暗征途后的收益。但是如果得不到呢?还是否具有意义?”墨墨说累了,坐在大理石的地板上。
“我今天原本打算建议你去卖一幅美瞳,弥补你了无生趣的眼神。”格沥说,“现在没什么必要了,你有点光芒了。你一定更喜欢圆这个元素。”
“什么意思?”
“圆是一根没有缺陷的线,无始无终地封闭着一个独立的空间。是永恒的,不朽的,是转世与轮回的象征。好了,话筒给你。”
“你怎么不说下去了,是不是要开始说禅布道了?”墨墨对这个陨石来了兴趣。
“哈哈,我是不敢泄露天机。话筒给你,你来把你的问句说完。然后我们去吃饭吧,毕竟凡人还是难逃饥肠辘辘的。”格沥说着一把将墨墨从地板上拽起来。
“咳咳。成功学塑造的神话色彩导致信奉者马不停蹄地寻求成果,否则反义词就似乎就定义为失败,然而凡人生命里的征途没有英雄主义的神力加持,野心磅礴的驰骋并不一定能跨越山和大海来到另一个世界,可是山和大海也有它们的名字。意义不在于获得,而在于寻找的历程和携带的初心。”
“可以了可以了,很宣教了,墨墨小姐。”
于是,他们乘着黄昏从佛祖那儿偷走的最后一抹金光,把香奈儿阿玛尼的气味,带进了满目烧烤啤酒的大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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