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哭

作者: 重铸者我 | 来源:发表于2016-12-04 23:09 被阅读0次

他要死了。

在一片诅咒声里,却不在她的眼睛里。在听见有人说他“疯了”的时候,他突然很想笑,可一扯开嘴,暗红的血块和脏器就堵住了喉咙,恣肆的记忆缠绕其上,嫉妒像是从蛇胆里被自己亲手榨取出来的毒液,一滴滴从暗碧色中溅起——

师姐和那个家伙死在一起了呢!

“啊,师姐,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吗?”声音隐藏在黑暗之中,久居高位的男人目下无尘,纵然跪在地上的原本是他的师弟,“违背门规,屡教不改!”地上的男人双手被缚,难辨高矮,腿虽已被打断,脊背却依旧直直挺立。

空气便陡然陷入了沉默。

黑暗里高高在上的男人冷哼一声:“你休要以为……”

“我没错。”铁链划动,金铁相撞的声音和地上的男人的嗓音一样,干瘪,不屈,“也没求过你什么假惺惺的原谅……”大约是过于虚弱了,声音愈发弱了下去。

黑暗里的男人情绪一时失控,呼吸乱了。不过几息之间,他又恢复了原本冷峻的自我,下令执行门规——所谓门规,此时不过是叫地上那个男人死罢了。

他站在暗处,看着那双手被缚的身影: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只是一片血污,唯有细微的起伏佐证着呼吸尚在。

人影渐渐散去,他的手臂被扯了一下,回过头去,是师姐。

“走吧。”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却未待他反应,直直走向了一旁的师兄。

——他便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眼见着没有什么人了,他往前试探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叮铃铃!”缠在极细的线上的小铃铛突然响了起来,他的瞳孔一下子缩小,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颈上的皮肤一下子战栗起来,凉凉的,好像是什么器刃。温热的鼻息吐息在他耳边:“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对吗?”说着,冰冰凉凉的触感向上挪了一挪,触及下颌。

他沉默。

“小家伙,多向你师兄学学,不然……”声音阴冷诡谲,就像是如同山一样蜿蜒的蛇。他不动声色,面具下的眼睛缓缓阖上,全身肌肉尽可能地松弛。抵着他后脑的面具颤了一颤,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这样就对了嘛……”

果然,颈上瞬间轻松下来,缩在袖内的手背上却陡然爆出了青筋。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他的手上似乎附着了什么神秘的力量,推着他向后转去,促使他按上那发出阴冷声音的脖颈,逼迫他收紧不足三寸的手掌——

“叮铃铃”“叮铃铃”

喉结动了一动,他把摊在面前的手收回袖内。

一步,两步,三步。他没有再碰到细线。径直到了那不成人形的一堆血肉之前,开口,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了,声音有些艰涩:“抬头。”

大约是头发的地方抖了抖,没有抬起来,或许是抬不起来了。

他想,他们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他认得这个家伙,他们曾同为唐家堡里赫赫有名的“天才”,一个擅身法,一个强机关。那人曾经的身法在堡中无双,如今却只能想一滩烂肉一样瘫在地上,直至咽了气,也得作为一个标本,警戒后人不要妄图违背门规。

刚刚了结了一桩过往的手附上另一桩,透过手和血肉,他听见了一种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地上那人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他蹲下来,四目相对。

他像是在问那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事已至此……你知错了吗?”停了一停,又问了一遍。

那人毫无反应。他想,或许这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了,充其量不过是一堆血肉罢了。

就在他把机关对准那堆血肉的时候,那人的眸子里一下子迸发出莫名的神采,像是久病的人临死前回光返照一般,甚至被铁链锁住的肢体也颤抖着攀上了他的靴子。

——他已经知道了。

“你又何苦如此固执,到终了反被执念所害!”

是那个一脸正气的臭牛鼻子吧,真是……叫人羡慕啊,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不必怨或者愁,就像是师兄一样。那些人,真是太叫人羡慕、叫人嫉妒了啊。

事到如今了啊,事已至此了啊……

他挣扎着向那个方向看去,师姐依偎在师兄身旁,那个已经被做成了傀儡的师兄身旁。

“真是……可笑啊……”他的声音被盖住,无人听见,甚至是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了。

他想再和师姐接近一些,伸出手去,却被一剑刺入掌心。

惑人的鲜红色渗入纯黑的手套,混着打斗中的血迹、泥土和草屑,竟有些叫他迷了眼,以为这寂寥的地方,像是到了那年春天。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快死了呀。

草长莺飞,二月杨柳缠着袅娜炊烟,摇曳风中。

“这便是我们的小师弟了。”刚刚得了一个小师弟的少年不见日后的沉稳,却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鲁莽。少年搡了一把身边的稚子,向师妹一笑。他看着师妹的眼睛,那里面有全唐家堡最好看的春天。

那少女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呀,怎么当师兄的?”转而向那稚子笑了一笑,“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师弟啦!”

小家伙一下子涨红了脸。

少年笑,拉过少女纤细如新月的手腕:“好啦,我带你看滚滚去!”少女绯红着脸颊,二人一下子跑开了。只留下一个尚在害羞的稚子。

他看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突然有些羡慕。

“嘿!”一只小萝莉突然从他身后丢来一只机关小猪。正出着神的他不留神,被打个正着,脸颊上破了皮,血潺潺地流下。

小萝莉惊慌地跑去叫师兄师姐,他却有些恍惚,只呆呆地站着。

他看着师兄师姐急急地向他跑来,看着师兄慌乱地给他包扎伤口却眼见着血越流越多,看着师兄有些气急地训斥小萝莉,看着师姐维护着萝莉、瞪着师兄,看着他们将他送去治疗……可自始至终,师姐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有些怨。

他感到眩晕,虚弱也像是乘人之危,潮水一样漫上来。

他确乎是要死了。

往事如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他想起幼年时家尚未破,会读诗的父亲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想起那夜火光连天,怒吼和泪水,一路南下;想起路上颠肺流离……然后,是那双眼睛。

他忽然觉得很悲哀,大抵到死,师姐都不明白自己的执念吧!大抵到死,师姐都记不得他们曾有过的第一次对视吧!大抵到死,师姐都不知道自己这份卑微的爱的存在吧!

也只不过是一个秋天,一个偷溜出门想要行侠仗义的少女,救了一个险些被恶狗咬死的乞儿罢了。有什么可执念的呐?

是吗?不是吗?

他看着师姐的尸体,视线渐渐恍惚起来,暗色侵蚀了视野,眼皮越来越重。

是他,错了。

“悲歌可以当泣, 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 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 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 肠中车轮转。”中年男人读着诗,却看见自家稚儿已有些昏昏欲睡了,想叫醒他,却又不忍。

“老爷!”管家从门外进来,“那疯道人又来了!”

“轰出去!”男人一脸不喜。这几日,不知哪里来了个疯道人,非得说什么自家有难,京城将乱,要渡自家唯一的血脉去当道士,难不成,他还护不得自己的孩儿了?更何况,这天子脚下,自己又公正廉直,有什么可乱的!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响了,稚儿突然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煞是可爱。

门外。

“时也,命也。”道人看着气势汹汹的管家领了几个家仆向自己走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身后,是青冥长天,长安城里,一片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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