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进行时

死亡进行时

本文原名《一场自杀直播酿成的事故》，删减修改后，重新发布，更名为《死亡进行时》

1.

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我花了足足三天时间。

我的一生平平淡淡，在死亡这件重大事情上我要另辟蹊径，不落俗套，争取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选择直播我和这个世界的告别仪式（说白了就是自杀）绝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所致，我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够达到两个目的：一、让我的女友看到，让她因为离开我而内疚一辈子。二、给这个波澜不惊的世界增加一些新鲜的范例，说不定因此掀起一场“直播自杀”运动，倒也说不准。

一个已故之人成为网红，倒也稀奇，不是吗？

九月的一天，秋高气爽，一切准备停当，我坐在出租屋的电脑前酝酿着如何开始。

我今天穿着相当考究和正式，刚熨烫过的西装异常笔挺，显然和我今天的精神状态形成鲜明对比。这套西装是我大学毕业时添置，为的是应对招聘面试，这是我第二次穿它，可能是我身材有些走样，我明显感觉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紧绷绷的，它令我浑身不自在。

为了迎接这场盛事，我前一天特意去了一趟理发店，剪了一个清爽的发型，今天一大早我把胡茬一一消灭，整个人顿觉精神起来，这是自我失恋后，第一次打扮自己，也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因此，我格外重视。

我首先打开电脑，登录了我的直播平台，将今日的话题发布，题目叫：自杀直播，马上开始，敬请关注。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十分钟，我的直播间人气飙升，围观人数转眼已蹿升至三千多人。

围观群众迅速炸开锅，你一言，我一语，搞得我基本插不上话，傻傻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发呆。

“怎么还没开始？”一网友心急如焚留言。

“你衬衫领子歪了。”一网友善意提醒我。

“现在的人想出名想疯了吧，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怎么死的。”一网友义愤填膺道。

“几点开始？”刚进直播间的一位网友关切地问到。

“这种炒作方式不错，改天我也试试。”一位名叫“猪怕壮”的网友如是留言。这一条留言让我很不爽，连死亡都不能受到尊重，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尊重。

“请问主播今天穿成这样是去相亲吗？”

“相你妹。”我心里怒骂道。

前奏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很容易造成粉丝流失。我要进入状态了。我试着第一次发言。

“请问哪一种自杀方法比较容易，且受罪最少？”

网友们争先恐后，热心地为我提供了多达上百种自杀方法，在这里，我试着列出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回答。

呼声最高的是“服毒自杀法”。此方法的益处在于见效快，弊端是我的五脏六腑要承受一番折磨，死相可能有些难看，免不了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建议服毒的网友分别给我提供了几种毒物作为参考，比如：氰化物、老鼠药、蛇毒等等。

紧随其后的是“睡眠死亡法”。该网友提出，服用大量的安眠药可使人致死，且痛苦轻微，死相平静。但如何一次性购买足够量的安眠药，是个难题。另外，安眠药用量难把握，且每个人体质不同，对药物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人吃了十粒，只睡了一觉。有的人吃十粒，却与世长眠。我果断排除了此种不稳定的自杀方法。

排在第三位的是“高空坠落法”，俗称跳楼。此方法的好处是，时间短，见效快。但此方法的弊端也显而易见，那就是摔下来难免会面目全非，万一，我是说万一，当然这种概率很低。倘若点背，一下子没有摔死，不是头先着地，而是脚先着地，那就免不了要瘫痪截肢，得不偿失。

补充一句，只要你找到了足够高的建筑物，这种方法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呼声颇高的还有“割腕”“上吊”“跳河”“煤气”等常见的自杀方法，在此，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让我颇为感动的是，一位网友给我支了一招，我将它称为“死亡创收法”。他言之凿凿地说，我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死去，我要对年迈的父母负责。我以为他是第一个出来阻止我的人，不料，他接下来的发言令我大跌眼镜。

“你不能就这么窝囊地离去，你要想想你的父母，你要为他们留下一些养老的钱，为此，我建议，你可以采取“碰瓷死亡法”，简单来说，就是你到大街上，专挑一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然后你忽然出现，对方刹车不及，或者根本没想过刹车，你被撞死，司机全责，你的家属将会获得一笔数目颇丰的赔偿，而你如愿以偿，岂不两全其美？”

乍一听，他说的挺在理，但我仔细想想，此方法行不通。简单点说，就是我怕一下子没被撞死，撞残了，那岂不是给父母添麻烦。

我密切关注着粉丝们的发言，那位叫“不吃草的流氓兔”依旧没有出现。不错，她是我的女友，确切说，是前女友。

我想要让她看到这场直播，或许她会阻止我，那就代表她还爱我。

为什么没有人问我自杀原因呢？

凡事总有原因，我总不能自问自答吧，那多没趣。

大批人流涌进我的直播间，他们翘首以盼，看来我得拿出点真本事了。

此时，我才想起，我竟没有准备一件像样的自杀工具。比如，锋利的刀片，足量的安眠药，或者一根粗绳。

太过仓促，我在内心责备自己，准备工作做得太不充分。

难道让我打开窗户，纵身一跳吗？

可惜，我住的是隔板房，没有窗户，而且这里是四楼，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摔死。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网友们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有几个已经离去。有几人为了鼓励我勇敢迈出这一步，毫不吝啬打赏了我。

我真是受宠若惊，鄙人何德何能，能让各位如此抬爱。这么一场失败的直播，别说你们失望。连我自己都不满意。

突然，于是我灵机一动，立刻提议，让他们从我的小屋里选择一样足以能让我自杀成功的工具。

我拿起摄像头，从我的床头开始，仔仔细细扫了一圈。

接着，心细如丝、火眼金睛的网友们很快发现了诸多“惊喜”，这些东西是极其平常的日用品，不料在他们看来，却赋予了它神圣的职责。

仔细一想，也对，能顺利死亡就行了，干嘛还挑剔工具呢，将就着用吧。

一位网友首先提醒我可以把被单拆去，拧成绳子用，他还举个例子，有人就在发生火灾时，利用几个被单连结，成功着陆，逃过一劫。

我也提醒他，我是自杀，不是自救。

他回答，原理一样。

还有一位网友看到了我放在角落里的一对哑铃，那是我唯一的健身器材，他说其实哑铃也可以杀人。废话，这我能不知道吗，可是，这位仁兄忘记了我是自杀，不是杀人。

你让我举起哑铃朝头上重重一击，我他妈，说实话，真下不去手啊，我只是想自杀，我又不是精神病人。

有一位网名叫“爱因斯坦飘逸的秀发”的看到了一个电源插座，以及一个拖线板，于是他急中生智，建议我用“电击自杀法”，具体操作流程就是，把拖线板上的掉线剥掉，将金属丝缠绕在身上，然后按下开关，死亡即刻到来。

我有一种感觉，大家之所以兴致这么高，完全是把这当成了“大家来找茬”的游戏，他们希望获得成功，以能帮我找到自杀工具为荣。

猴急的网友们纷纷搜肠刮肚，立志为我提供一个可行性方案。

还有几位因为意见不和，针锋相对展开了激烈辩论，我立刻制止了他们，劝他们理性围观。

2.

似乎事件进展得并不顺利。到现在我的女友依旧没有出现。

要不要委婉告知她此事，不然，万一她没有收看直播，我岂不是白费工夫。

现在，死亡，对我来说，一步之遥，却遥不可及。

情况有些不妙，我似乎产生了退缩的情绪，我立刻提醒自己，要不忘初心，视死如归。

关键时刻，心急如焚的网友们再次给我加油打气，他们毫不吝啬地使劲打赏我，只为送我最后一程，也许这些就是他们赠给我的买路钱。

一群陌生人，为什么替我着急呢？也许我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是在替他们实现梦想吗？我可不能轻易上当，连死亡这般神圣的事情都被他们利用，那简直是糟蹋了“自杀”这俩字。

我心平气和地思考着网友们的想法。

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麻木地活着。至少，我认为行尸走肉远比木乃伊可怕。

他们的热心反而刺激到了我。怪谁呢，是我自己一手导演了这一出悲剧，假如故事的结局不是悲剧，那观众怎么会满意呢，我就真成了他们某人所说的“作秀”、“炒作”。

我一方面不甘心被他们摆布，一方面又生无可恋。

我再次思考起生命的意义。也许活着就是为了活更久而已，除此之外，也许别无意义。不信，你自己想想，你为什么活着，其实就是为了活着。名利只不过生命的附着物，没有生命，他们一文不值。

我肯定是回光返照，不然，我哪来的兴致研究“生与死”如此深奥的哲学问题。

我拍了拍脑袋，继续望着屏幕，留言纷沓而至。

果然，我让他们失望了。

“你是不是在耍我们，根本就不想死，在这骗取流量而已。”

“死了这么久，怎么还完好无损地活着？”一位自称回头客的网友不满道。

“对了，你为什么要自杀，是厌世还是生活所迫？说说你的故事吧，我是某报记者，想在你死之前采访你一下，可以吗？”这位自称记者的朋友不合时宜的提问令我啼笑皆非。

“因为什么，因为爱情…”我回答。

“不要整歌词，赶紧进入正题。”一位网友一针见血指出，打乱了我长篇大论的自杀白皮书发表计划。

看来得使出杀手锏了，不然围观群众很快就会丧失耐心，迅速散去。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放置许久的水果刀，在摄像头前晃动了一下，顿时，群情高涨，直播间气氛一下子达到沸点。

我决定采用割腕自杀法，因为眼下我的选择不多，此种方法在我看来成功率颇高，且具有“观赏”价值，也算给围观群众一个交代。

非要吹毛求疵的话，割腕自杀现场好像缺少了一个浴缸，毕竟电影里经常这么演。没办法，条件有限，谁让咱住的是群租隔板房呢，将就点吧，人生本来就是苟且时刻居多。

我一眼就找到了左手手臂内侧那根突出的血管，也许是我的瘦弱令它太过突出，我将水果刀高高举起，似一个行刑的刽子手，酝酿着情绪，准备下手。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放下水果刀，接起电话，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

“你小子还想不想干了，都几点了，还没到公司，策划案做好了没？”

我的主管是一只母老虎，她的叫声像高速运转的电锯突然碰到了坚硬的金属一般。

“老子不干了…”我大声宣言。挂了电话。

我继续拿起水果刀，再次找到那根血管，酝酿着情绪。

手机再次响起。

我本想拿起手机直接向墙壁砸去，不料来电显示的名字令我一阵窃喜。

是她。我接通了电话。

“喂……”我故作情绪低落。

“喂，华子，我听说你要自杀，是真的吗？我先和你说清楚，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我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万一你真的自杀了，请你不要打着爱情的名义进行，不然，我怕你死后，我会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请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想要说的话，直接挂了电话。

她是关心我还是怕我连累她，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爱情已死，我也将死。

不对，我是为她而死吗？我问自己。答案有些模糊，起初，失恋成了我自杀的导火索。如今，她已经善意提醒了我，自杀也不能打着爱情的名义，因为我和她已没有爱情可言，那我为什么而死？为了苟且的生活吗？这么多人都在苟且，我为何自作清高呢，这是不是一种逃避？我在反问自己。

网友们一直密切关注着我的形势，我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也许是我自杀的过程有些曲折，这反而吸引了一大批好事者涌入我的直播间。

“表演得真好，刚刚打电话的是你雇的托吗？”一位名叫“看热闹就怕事小”的网友尖锐问道。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自杀，会不会被人骂作蠢蛋。说实话，我前女友的警告以及网友们的热情使我有些动摇。在网友们面前，我就和那些衣着暴露，在屏幕前卖弄风骚的女主播一样，成了讨好他们的人。

我不喜欢讨好别人。

3.

突然，我不是那么想死了。活着，也挺好，我还没有结婚。不对，排在结婚前面的应该是买房，对，我还没有买房。没有房，谁会和我结婚呢？

可房价真他妈高，想想，我又果断拿起了水果刀。

就在这时，我的微信响了一声。

“儿子，天冷了，注意添加衣服，别感冒了，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你不用操心。”

看完微信，一霎那，我潸然泪下。我立刻明白了，鬼门关离我越来越远，亲情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回了微信后，我思索着如何收场。

我祈祷善心的网友点击举报按钮，向直播平台投诉我这种违法行为。

我希冀网络平台的管理者能及时发现我的行为，并出面制止，这样，我就可以借坡下驴，结束直播。

我在等网络警察从天而降，立刻查封我，让我的屏幕一闪，一切回归正常。

很可惜，我没有等到他们。看来只能自力更生了。

可我总不能自己报警，说我正在自杀，你们快来救我吧，这样，也太丢人了。

我盘算着，先把手臂划开一个小口，然后，说不定晕血的网友会拨打120前来救我。

我的确这么做了。可当我的手臂流出鲜红的血液时，他们似乎更加疯狂。此时，我才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可是，我总不能自己自杀，自己拨打120急救电话吧，那这也太没面子了。

生命总比面子重要。

正当我陷入恍惚绝望之际，我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

咣当一声。我的门被踹开，两三名警察直接冲上来，夺过我手里的刀，将我控制。他们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医务人员。

医务人员现场给我包扎好，我才发现房东站在门外，应该是他开的门。

我被带进了派出所。警察详细询问我关于自杀的事情，我对此供认不讳。

当晚，我从派出所走出，回到寓所。房东等在门口，他的意思是让我搬家。我理解他，他是怕我哪一天死在他屋里，让此变成凶宅，折了房价。

我们约定一周时间为期限。

我立即给公司主管道歉，说自己失恋受了刺激，恳请原谅。母老虎居然既往不咎，只说今天算我病假一天，我真是感激涕零。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公司。

不曾想主管刚到，就径直走向我。

“你……你好点了？”她望着我左手手臂上的纱布，看似关切地问道。我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有所顾忌。

“我好了，完全正常。”我自信道。

“那就好。对了，你明天开始不用来了，我会让财务多给你开两个月工资，毕竟，身体要紧。”

我一头雾水，呆望着她，她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急忙走开，仿佛此时我变成了一只老虎，她怕我吃了她似的。

我能感觉到周围同事异样的眼光，他们三三两两，在嘀咕着什么，肯定是关于我的。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两下，是本地新闻推送，我一看标题，立刻傻了眼。

“痴情男为爱自杀未遂，疑似患有精神类疾病。”

我点开新闻，吃惊发现，这说的正是我。我立刻涨红了脸，慌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网络上关于我的新闻如雨后春笋般袭来，网友给我起了一些响亮的绰号，比如，“自杀哥”“自杀未遂哥”、“死不了哥”。

完了，完了。我上了头条。我成了网红。这太可怕了。

最重要的是，我还没结婚呢，谁愿意和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网红谈恋爱呢，我的天呐……

本文选自短篇小说集《上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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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元亦有用，一个安安静静写小说的人，可能不会教你如何成功，怎样赚钱，但希望我的小说能给你带去一种非凡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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