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地都成了白色。

在茫茫的大雪中,一个孤独而渺小的身影牵着他病弱的马匹艰难地跋涉,漫长而无止境的旅途让他疲惫又饥饿,他苍老,孤苦,双眼失明,靠着一支手杖和一匹引路的马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数十年。其间,他经过了无数贫穷或是富庶的村落,敲响了无数个乡村人家的大门,但始终寻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找不到魂里梦里渴望与之相聚的他深爱的妻子。
“三十年前,连绵的战争让我远离家乡。”他只身坐在荒丘上,对着漫天的飞雪和虚无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叙述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词句,“离开的时候,天空也像今天这样飘满了雪花,她呆呆地站雪地里望着我,肚子里怀着我们五个月大的孩子。”
“她没有哭,因为我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要悲伤,不要悲伤,我走的时候一滴眼泪都不许流。我们很快就会团聚的,我向她保证。她信任我,毫无条件的,听话得像个过分懂事的孩子,跟我说了再见,然后静静地看着我离开。”
“我上了马,最后看了一眼她强忍悲伤的面孔,从此踏上了征途。”
“烽火持续了三年,三年后的一个夜晚,我跟着一个晓勇的将军突袭敌人的军营,被他们的毒烟熏瞎了眼睛。战争结束后的某天早上,我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醒来,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告诉我,我们的军队失败了,在那天夜晚的突袭中,我的战友们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就这样,我牵着来时的战马,凭着记忆里模糊不清的方向,在回家的道路上摸索前进。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仿佛已经踏遍了人世间的所有道路,我瞎着眼睛,不停地询问路人,可他们全部没有听说过我口中那个村庄。我的家乡,我的亲人,我一生中唯一挚爱的妻子,我找不到他们,在这个我看不到任何物像的陌生世界里,他们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荒丘上,他又一次地流下眼泪,身边的战马发出一声声苍凉的哀鸣。圣洁的雪自天空降下落到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世界归于沉寂。
就在这纷繁了落雪中,他闭上眼睛,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的妻子苏亚,她的面庞一如他离开时那样恬静而秀美,只是,忧伤的阴影侵占了她的眼眉,她虔诚地跪在神龛之前,祈祷远赴前线的丈夫能够早日归来。
窗外是在晚春中盛开的花簇,白色的花瓣如同晶莹的雪片般落到窗前,一阵阵的芳香传到沁满阳光的屋子里,沾惹上她绵软洁净的衣服,他忽然想亲吻她芳香的嘴唇。
“他不会回来了。”
一个恶毒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狱中传来,苏亚吃了一惊,她跪坐在神龛前,惊恐地瞪大眼睛,“谁?”她问了一句。
有人在敲门。
她怀着满心的忐忑去开了门,看到门外,令人炫目的阳光中站着来自前线的信使,是的,她认识他,就在前不久他刚刚为她带来过一份战争的捷报。
“失败了,”信使拉着脸,同情地看着她,“我们的军队中了敌人的埋伏,在最后的战役中惨败,战士们伤亡惨重,您的丈夫也生死未卜。”
惊天的噩耗让她差点昏倒在地上,她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如果你想让你丈夫生还,我倒有个办法。”
苏亚恢复理智的时候,那个恶毒的声音再次从她耳边响起了,她连忙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却寻觅不到声音的源头。
“不要找了,你找不到我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的心里。”
“你究竟是谁?”苏亚有些害怕。
“我是地狱的主宰者,撒旦是我的名字。”
“你是魔鬼。”
“我能救回你的丈夫。”

苏亚望着窗外深浓的夜色,魔鬼的话语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对丈夫生死的急切担忧让她无法考虑任何事情,她还是答应了和魔鬼的交易:
“你只要趁着刮北风的时候在村子里点燃一个火把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部交给我来做。”魔鬼吩咐她道。
那天夜里,突如其来的北风让她对魔鬼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她趁全村人睡着的时候在村子中央燃起火把。地狱里的魔鬼经她召唤,自跃动的火焰中降临人世,张牙舞爪似乎要摧毁整个世界,苏亚吓了一跳,火把被她扔到地上,弥天的大火顿时吞灭了整个村庄。
她背对燃烧的火焰,一路沿着河流逃亡,终于到了一个黑暗的森林里,她跪坐在河水的尽头,为自己闯下的大祸悔不当初。
“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你马上就能跟你的丈夫团聚了。”魔鬼那挥之不去的声音又一次地在她耳边响起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他那邪恶的意图:他要她拿全村人的性命向他献祭!
于是,她痛哭流涕,在黑暗,在深不见底的森林中对着月亮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神听了她的忏悔,为了惩罚她,把她变成了她丈夫身边的一匹马。

“哦,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你……”他在梦中哭泣,“我亲爱的苏亚,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大雪纷飞中,他安静地睡着,马匹卧在他的身边,静静地,静静地,他们一同陷入了永恒的梦境,永远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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