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有一种餐馆,无论店址选在何处,生意一概红火。这是一种被人们统称为“汤包馆”的餐馆。它们拥有着江南传统风格的室内装潢,食物以苏州小笼包、生煎包、馄饨、牛肉汤为特色,并有各式盖浇饭、盖浇面、炒饭、汤面、凉面,有些还有炒菜,种类齐全,价格实惠。午饭可以点一份10块钱的鱼香茄子饭,饭吃完可以添;或者一碗9块钱的素什锦面;或者在寒冷的冬天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砂锅,配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也只要15块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保管你扶着墙进来,扶着墙出去。
店名有像“苏先生”、“李先生”、“蔡先生”这样主打个人名号的。虽然不知这几位先生何许人也,却总觉得是像“吴良材眼镜店”的“吴良材”一样有传奇经历的商界人士。还有一种店名主打老店丝带儿,像“鸿顺兴”、“老盛兴”、“老鸿兴”、“老盛昌”这样,听起来吉祥安稳、亲切舒服,让人一边感叹于汉字的博大精深,一边想到坐在太师椅里,笑眯眯望着儿孙耍闹的老太爷。
店里的服务员也有年轻小姑娘,但大多以四五十岁的阿姨为主。一则顾客以老年人家为主,阿姨们懂得照料;二来姑娘们多钟意港式、西餐厅这样时尚的地方;三么这些店晚上七点多客人就很少了,阿姨们也可早些下班。可别以为阿姨们手脚慢,阿姨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眼力界儿极高。即使在人最多的中午高峰期,你也不用担心她们应付不来。进店,一招呼,总有一位眼观六路的阿姨迅速来到你身边,拿走你手里的菜单。你要做的,就是放心坐下来,一边看着别人吃,一边等待自己的食物送来。
我曾一度感叹这种店机智的点单和收单模式。在前台点单、付钱后,服务员会给你一张长条单,这张单子上打印了两份你的菜单。你先拿着这张单子,找个位子坐下。坐下之后,会有服务员来取走一份菜单。每张桌子的座位牌上,都夹着若干个写有座位号的夹子。服务员来,把你单子上的其中一份菜单撕下来,用这些夹子夹住,拿走给厨房;剩下的一份,也用夹子夹住给你,并叮嘱你千万别把单子弄丢了,因为她们是根据客人拥有的菜单来上菜的。
在这些环节中,有两件事最麻烦:客人换座位,或把自己的菜单弄丢了。换座位,端菜上来找不到你,因为接你单子和上菜的服务员不一定是同一个人,而且即使是,高峰时节也未必记得清楚。而第一次来这种店的客人很容易把这张不起眼的小单子弄丢。丢菜单,服务员无法核实,客人慌手慌脚地寻找,服务员端着盘子等在座位旁,走道上人来人往,一通乱。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个菜单就飘在客人的脚下。
每上一个菜,服务员用指甲在你拿的小单子上一划,单子上的那道菜就会出现被类似铅笔划掉的痕迹。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用指甲划一下会有铅笔的痕迹。也许是服务员的指甲缝里藏了铅笔芯,也许是纸张上的油墨作用。为了探究真相,我决定有一天去这些店里做卧底,以偿自己当服务员的职业夙愿。
这些店的常客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家。经常见老夫妇一起来用餐。跟他们坐一桌吃饭很自在。老夫老妻之间大多没什么话聊,若是你的食物先上了,他们看着成色还可以,就很自然地问道:“侬个是啥么子?多少钞票?”你乖乖回答,继续埋头吃,他们继续等待,一切理所应当。等到老爷子的鱼香肉丝盖浇面上来,老奶奶就开始忙活着把浇头给老伴倒进碗里。偶尔听到老爷子嘟囔几声,老奶奶发出不耐烦的语气声,但还是先呵呵老伴收拾妥当,之后再来弄自己的那份。等老爷子吃完,筷子一放,老奶奶会帮老爷爷把剩下的菜消灭掉。
大一点的店还会有可以坐七八个人的大圆桌,方便出来一起吃饭的一家子。经常会有一个小孩子坐在大人之间,就看到大人忙着照看孩子,一副家长里短的日常景象。
当然,如果店旁边有写字楼,即使附近有商场,还会有一些上班族来吃饭。因它够快,选择够多,价格够便宜,够饱。虽称不上美味,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跟开封菜之类的快餐相比,又相对家常、健康,适合拥有一颗中国胃的年轻人。
曾跟两个上海同事去吃一家叫“老盛兴”的汤包馆。恰逢店里新增了炒菜的业务,同事们三下五除二一张罗,一碗凉面加两碗米饭分食,两荤两素加一个汤,一大桌子的菜。搭配均衡,平均下来价钱又实惠,吃的很是满足。第二天又去,被告知炒菜来不及做,取消了。三人一时乱了对策,但同事们当下发挥九段主妇临危不乱的气势,麻利点好主食、小菜,一上桌,还是很丰盛。从此以后我就对她们会张罗会过日子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们让我认识到:生活原来是可以通过双手的巧妙组织,变得绚烂起来的。讲究不一定是奢侈,但一定是让生活变得多彩的态度和能力。
记得有一天早上,我笨手笨脚的本性暴露的那一刻,一个挥手,桌子上一杯开盖的豆浆“哗啦”一下逆流成河。正当我还在“啊——”地惊叫时,旁边的同事几乎在问“怎么了”的同时,已经拿起她桌上的抹布,“嗖嗖嗖”把事故现场处理完毕。看着她行云流水的手法,我的下巴伸得更长了。等到我反应过来跟她道谢时,她已经拿着抹布去洗手间洗了。看,生活里的意外,也可以通过双手的迅速应对,处理得当。
因为很受平常百姓的欢迎,这些店中午大都人满为患,有时难免会等得稍微久一点。拦住路过的服务员阿姨问:“我的素什锦面怎么还不来啊?”阿姨拉过你的菜单条子看一眼,再认真地说:“素什锦,噢,在烧了,我去催下!”这种认真对待的态度每每让你深深相信它真的正在烧,兴许正在出锅呢!
上海人把做饭称作“烧饭”、“烧菜”。
每每同事们看见我中午带饭,就招呼道:“自己烧的哇?贤惠咧。”“烧”这个词,比“做”体现出更多的工序、精力、讲究,给人一种隆重的仪式感和强烈的成就感。“烧饭”,从一颗讲究生活的心出发,本着健康饮食的营养理念,加以选材、火候,烹调出属于每一个家庭的独特口味。
就像那些一间间浓油重彩的汤包馆一样,不管你行走在豪华地带,还是荒凉郊外,不管你感到自己的渺小,还是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只要看到它,那种朴实的亲近感、那种踏实的希望,就自然而然填满心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