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武林中有两座高山，北方一座，南方一座，这两座山压在所有习武之人的心里，难以逾越。
试问两座山哪山更高？
一刀一剑，仲伯之间。
二十年来，武林中最高的两座山连续二十次比高，均以平局结束。
最好的刀才能配得上最好的剑，最好的剑才能磨炼最好的刀。二十年来，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剑彼此磨砺，互为磨刀石。
江湖第一刀居北方，是武林难以逾越的高山；江湖第一剑居南方，亦是武林难以逾越的高山。
江湖第一刀出生贫寒家庭，自幼与野兽为伍，自悟刀法，达到大成，一生不修篇幅，衣衫褴褛。
江湖第一剑出生江南温柔水乡的大户人家，自幼受名师调教，是剑道的集大成者。
江湖第一刀是我的师傅，江湖第一剑是长湖的师傅。
当我们师傅在为了江湖第一进行第二十一次比武的时候，我和长湖也在一起比武，我们两个争的，是谁的师傅是天下第一。
既然师傅分不出胜负，那么弟子分了胜负，大概也能等同于师傅分了胜负吧！
我们的师傅在高山之巅进退如电，刀光电影。我和长湖在山脚翻来滚去，都想把对方压在自己身下狠狠地揍一顿。
后来，师傅和长湖的师傅比拼结束，彼此鞠躬示意，然后向周围人拱手打招呼，边打招呼边向我和长湖走来，彼时，我和长湖已经成了两个泥娃娃。
那年，我和长湖都十岁。我穿着破衣破鞋，一脸苦相；长湖穿着白衣白鞋，一副公子哥模样。
我师父和你师父齐名，你凭什么穿的比我好？这样想着，我看长湖就不顺眼。估计长湖看我，也未必就顺眼了。
于是我们就在泥泞中打了起来。当我们被师父带走的时候，很多江湖人士都对我和长湖指指点点：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剑的弟子可真不成器，比武没有一丝分度。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比武是需要分度的。
在这以后又九年，我师父和长湖的师傅比了九次武，长湖和我也比了九次武。
我们用的是木刀木剑。师傅和长湖的师傅比武的时候，速度快逾闪电，常人根本看不清楚，但是我和长湖比武的时候，速度却慢如龟速。
我举刀，颤巍巍的砍向长湖，长湖举剑，横剑阻挡。我踏步往前，长湖撤步后退。第一年，我砍出一刀，长湖后退一步。围观的江湖人士叹息一声。
如是者九年，每年我多砍一刀，多进一步，长湖多横剑一次，多退步一次。
第九年，我举刀下砍、踏步往前，如是者九次，长湖横剑、撤步，如是者九次。九次，一次更比一次慢。围观的江湖人士叹息不断，点评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后继无人。
二十岁那年，师傅和长湖师傅进行了第三十次比武，那次比武，师傅特地安排我和长湖不许比武，只能在旁看他们比武。
他们比武的时候，我和长湖兴趣缺缺，因为他们太快了。
第三十次比武结束后，师傅和长湖的师傅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鞠躬、拱手后离去，而是携手去了一家小酒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师傅喝酒，我和长湖宛如两个小酒保，一壶壶美酒不断的斟，直到师傅和长湖的师傅酩酊大醉。
醉了的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分别握着我和长湖的手，喃喃道“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都挺好，天下第一，还是悬而未决的好！”
师傅喝醉后吐得到处都是，但是长湖的师傅却依旧风度翩翩，我和师傅仿佛两个乞丐北上，长湖和他师傅宛如两个贵族南下。
那是师傅和长湖的师傅最后一次比武，但是却不是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的最后一次比武。
中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前三十年，是师傅和长湖会不会也被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三十次比武归来后，师傅扔给了我一把刀。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摸真正的刀，这是师傅的刀，浑身漆黑，入手冰冷。
二十年来，师傅从未教授过我刀法，我所有的刀法，都是陪师傅练刀的时候对练出来的。
师傅跟我练刀时，并不像和天下第一剑比刀法那样快，而是极其的慢，并且每年只练一招。
自十岁我和长湖趴在泥里打架以后，师傅开始给了我一把木刀让我练刀，至今我已练刀十年，十年来，我共掌握了十刀，我与长湖比武，用了九刀，还有一刀没用。
师傅在密室里待了很久，最后走出密室，开始和我练刀。
这一次，我用的是真刀，师傅用的是木刀。
刀，乃兵中霸主，刀势凝重，一去不返，故而出刀每一刀必当全力以赴。
师傅缓慢出刀，边出刀边说。
我抽刀应对，仔细聆听。
世人常说：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其实真正不破的，是慢。
因为快的时候，你的走向明确，变向艰难，但是慢的时候，你的走向游离不定，随时可以攻向任何一个方向，也随时可以回防任何一个方向。
师傅循循善诱，自从我跟随师父以来，师傅唯有在教刀的时候才像师傅，其他时间任我自生自灭。所以对于师傅的教授，我无比珍惜。
江湖中人如过江之鲫，为什么有的人能成龙成凤，有的人却只能泯然众人？除了天分、师承之外，更重要的是对武道的理解。
武道，是杀人技。我于野兽群中杀出来，杀出了这天下第一的刀法。长湖的师傅集剑法之大成，从古人的厮杀中悟出了天下第一剑的剑法。
要想真正领会这刀法与剑法，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人。
九刀练完，师傅收刀，指着北方对我说，北方多匪，请以匪祭血！
二十岁那年，我开始用真刀，第一次用真刀是与师傅对练，自此以后，每次刀出，再无虚归！除了对着长湖出刀。
屠沙匪，灭巨盗，独战北方，天下第一刀的弟子，名不虚传！
同年，长湖转战南方，灭水盗，诛群魔，声名赫赫。
二十五岁那年，我持刀回归，面见师傅。这五年，师傅与长湖师傅再无比拼，江湖因为少了天下第一刀对阵天下第一剑的精彩，而逊色不少。
离去时，我尚未见血，归来时，我已背负人命过百。人命于我，不过磨刀石而已。
天下第一刀，我回来了！我背着刀，对着师傅的屋子喊道！
师傅手持木刀，目视我良久，举刀，等我来攻。
第一刀，踏一步，第二刀，踏两步，第三刀······
九刀用尽，按照惯例，我该收刀回鞘，师傅曾言：九乃数之极，过了九刀，第十刀必要嗜血而归。
岂料回刀之际，师傅向我攻来一刀，气机牵引，五年来的厮杀养成的本能，使我砍出了第十刀。这一刀极慢，却几乎在出刀瞬间就砍在了师傅颈间，血流如注。
天下，只能容得下一个天下第一刀，但是，却能容得下一个天下第一刀，和一个天下第一剑，这是师傅的遗言。
师父死了，我成为了天下第一刀，同年，南方传来消息，长湖成为了天下第一剑。
下
时隔五年，江湖第一刀与江湖第一剑，再次于高山之巅比拼。
只是五年前，这里比拼的是我的师傅和长湖的师傅，五年后，这里比拼的是我和长湖。
长湖还是白衣白鞋，富贵公子模样，我依然是衣衫褴褛，乞丐形象。
我和长湖比拼，亦是快到了几点，长湖剑走轻灵，我刀走偏锋，以快打快，身形进退如电。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快的刀，也是长湖第一次用这么快的剑。快到极致的时候，我和长湖中门大开，漏洞百出，我和长湖只要一个人稍微慢一分，那么这个人就会胜利，天下第一的名头，就会属于这个人。
但是我和长湖仿佛十岁那年打架，只知道在泥泞里翻滚，不知道运用招数一样，依旧用最快的刀与最快的剑碰撞。
山脚下，人山人海的江湖人士，发出了老江湖第一刀和老江湖第一剑后继有人的感慨！
比拼结束，长湖对着周围的人鞠躬拱手，我却没来由的感到眼眶一热，转身自行离去。
因为我和长湖成为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剑前对匪帮妖魔的诛杀，使得我们成为第一刀和第一剑后，恶人不兴，江湖的血雨腥风甚少发生。
每年我和长湖的一次比武，快如鬼魅的身法，更是使得恶人闻风丧胆。
三十岁那年，我和长湖第五次比武，比武前，长湖看着我，我也看着长湖，我知道长湖想说什么：想试试慢刀？
长湖点头，是啊！真想知道，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到底谁是天下第一。
好啊！
好啊！
抽刀，递剑，快如闪电。
依然是快招，依然是平手。
从此，每次比武前，我和长湖总会进行这样的对话，然后继续以快打快，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明白了师傅和长湖师傅。
江湖人多如过江之鲫，唯有两座山彼此映照，不管谁高谁低，若是一座山塌了，另一座山高处不胜寒，只能泯然众人。
三十五岁那年，我与长湖比武之际，瞥见山下两个幼童正在打架，其中衣衫褴褛者自称是我的弟子，白衣白鞋的自称是长湖弟子，两人在山脚因为谁是天下第一而争辩，最终决定替我和长湖决斗。
幼童打架，在泥泞中翻滚，周围江湖人士信以为两幼童真是我和长湖的弟子，皆摇头叹息，称我们后继无人。
那日比拼后，我和长湖各收了一名弟子。我扔给自己弟子一把木刀，让他用木刀陪我练刀，练的是慢刀。
从那以后，每次比拼，我与长湖在山巅以快招比拼，弟子在山脚以慢招比拼。
四十五岁那年，我与长湖进行了最后一场比武，其时，我二人已近体衰，拳怕少壮，江湖传言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剑已老，各地血雨腥风渐起。
最后一场比武，我与长湖打了很久，直到我们都精疲力尽。那一次，我与长湖第一次喝酒，酩酊大醉，依稀仿佛听到师傅当年的话“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都挺好，天下第一，还是悬而未决的好！”。
此战过后，我与长湖再未见面，我的弟子奉我命令，于北方除魔，长湖的弟子在南方，也名声鹊起。
再五年，弟子归来，已然领悟我刀法奥妙，我与弟子试刀，前九招练刀，第十招，我主动递刀，只听到弟子一声惊呼，新一代江湖第一刀和江湖第一剑产生了。
天下，只能容得下一个天下第一刀，但是，却能容得下一个天下第一刀，和一个天下第一剑，这是我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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