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

十多年前读到米兰昆德拉的《为了告别的聚会》，被它精妙的结构所吸引，那时候我才二十不到，正着迷于小说的艺术，觉得这是一本奇妙未有的小说，现在看来就像一部第一人称视角的RPG游戏。很多年以后我再读到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感觉他们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很多年以后，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已经一点都记不得了。这说明每一本少年时代读到的好书不必要记得它的内容，他已在你的成长里改变你的气质。

相聚有时，后会无期。最近流行短语，对仗工整，啥也没说，充满豆瓣文艺气息。面对无数离别，吃过无数顿散伙饭，他们告诉我，其实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美好都会失去，所以我们不要哭泣，应该策马扬鞭，一路向南，七擒七纵，立不世之功，这才可谓当世豪杰追梦人，宇宙英雄奥特曼。但现在连幼儿园毕业都要搞个典礼哭一场，人们都习惯了被贩卖的告别。现代的社交网络使告别变成了麦当劳，你可知道，以前上京赶考一走数年，能衣锦还乡者了了，大多挂在路上喂了老虎，或给孙二娘剁成了包子馅。想当年陈光蕊殷温娇去江州赴任，照理来说他们一个是白富美，一个是凤凰男，况且走了一年多，结果在洪州渡口被害了性命，否则也没西天取经这回事了…，这一扯就有点远了…

近日惊闻王小米同志也离纽威而去，当年总想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结果是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在一年一年里大家经历了各自的生活，新的生命纷纷呱呱坠地。我一直认为她会成为一座丰碑，当9年丰碑未成，却替她感到释怀轻松。巴顿将军说过，一个军人死于一场战役的最后一颗子弹，是他一生无尚的光荣。我们那段共同的年轻记忆壮怀激烈，是否需要像黄城工业园里那块纽威南昌办的金字招牌一样，忽然消失不见？

卡梅伦在苏格兰独立公投前的动情演讲，其中几度哽咽，令人动容，我从来承认我是个易被煽动的好青年，每次读到都心潮澎湃。他说：独立会终结的是怎样一个国家？我们一起发起了启蒙运动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我们一同开始工业革命并改变地球，我们齐心协力消灭了奴隶制让平等之火燃遍世界，我们更在一起并肩作战打败了法西斯捍卫了我们的自由和尊严，我们一同赢得世界的尊重。这是一个我们称为家的地方。请不要离开我们，使我们的家变得四分五裂。后来有人问女王的看法，其实女王她妈就是苏格兰人，女王在苏格兰度过了漫长的年轻时光，女王就是女王范十足，女王只说了三个词：think very carefully.

为了告别的相聚为了相聚的告别。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如果让我来写，我该怎么写法：我们曾在六月里我一生碰到的最瓢泼的大雨中赶赴一次查货，我们曾在九月蜿蜒的道路上踽踽前行面对一次结果苦涩的订单，我们曾在大路尽头后羊肠小道上的厂房里为了一堆裁片与人相挟对峙，我们曾用狭路相逢的勇气努力还击一切质疑。我们在南昌流过血，在象山通过霄。我们曾做出的无数努力，最后都石沉大海，无功而返。我们身边许多无奈，随时让人消沉，面对无数个黑夜传来的空旷声音，转天醒来，一切如常。有时我们觉得已经走得很远，其实刚在路上，望前路无边，修远漫长，但心中麦田，蔚蓝金黄。

我只觉得这是人生另一次有趣冒险，漫无目的，享受过程。从小到大听过无数天经地义的道理，但从不屑被天经地义的道理打动。立行一意，奋不顾身，辜负期望无数。面对年岁渐长，那些你需好好考虑，think it carefully，使你已无法选择视而不见，拂袖而去，这可能是你前行路上必经的无可奈何，也可能是你已不可避免走向被骟的无情证明。为使自己不至因丧失勇气而弥留，我宁愿相信自己是止步于一场真诚，似远又近，似是而非，似坚强又柔软，那目光里充满了泪花。

2015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