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吴贞河宽五丈，远望不知源。来往交通皆靠一轻舟，摆渡人为一老丈，蓑衣罩身，风雨无阻。不收金钱，只要背下关雎便可渡岸。
01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这句什么意思啊”老周笑笑说道，就是……就是你们今天的作业是把它背下来。学生们的哀嚎声在下一瞬间响起。
下课铃打完后，学生们宛如猴回山林，不大会儿就一个也都找不见了。老周夹着书本慢悠悠的走着，想着回去吃点什么下酒菜。他路过村里女人洗衣服的河边，笑着跟别人打招呼。老周早先还考中过秀才，所以身上还带着点读书人的儒雅，长身玉立 ，笑容温和，也是池子村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
老周买完花生豆快要进门时，就听到李寡妇站大门口喊道：“老周，帐不对，你还欠我钱！”李寡妇嫁到池子村不就就变成寡妇了，后来就自己开了一个小铺子，村民本就照顾她，她自己也是独立要强的人，所以铺子生意越来越红火。
可要说到李寡妇与老周那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是邻居不说，老周刚来教书的时候李寡妇的丈夫已经没了三年了，看到这么个面皮干净还有点墨水的外乡人，李寡妇就动了点别的想法并且将想法付诸于行动。具体做法为平常泼辣的她看见老周就温柔地笑，老周来买货就各种打折能抹就抹，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就送到隔壁跟老周一起吃，美其名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老周也确实对她不错，给她修房子，劈柴，挑水，搬货。可自从李寡妇看见他对村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乐于助人之后，她终于接受了老周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大家的这个事实。于是，刹那间，情郎变成白眼狼，痛定思痛，开始算老周到底欠她多少钱，每回都以老周诡辩胜出。这回，不外如是。
“秀兰啊，站大门口喊叫多有辱斯文啊，快进来喝口茶慢慢说。”噢，秀兰是李寡妇的闺名。
李寡妇愣了一下，还是跟进去了，“老周，那钱……”“秀兰，喝点水润润嗓子，喊哑了可咋整”秀兰咕嘟咕嘟喝下了一大杯。
“老周，那钱我又算了一下，最开始我给你抹零一共抹了75块袁大头，后来你零零总总一共还了68块，还差8块，拿来吧”
“秀兰啊，我给你劈柴，挑水你算进去了吗？”
“算了，按照长工价算的。”
“那搬货呢？”
“算了”
“修房子呢？”
“算了算了，老周，你就照我说的给吧，准没错！”
“那行吧，噢，这杯茶值8块银大头。”
“什么？！老周啊，赖账也没你这么赖的啊，什么茶值8块啊？那照你这么说，我掏心掏肺对你好时我的精神损失费呢？当我看见你和别的女人也都那么好的时候我内心失落的补偿呢？”
最终以老周下月发钱就给为结局。李寡妇走后，老周呷了一口酒。慢慢咽下去，烈酒渐渐暖了身子。
02
老周把所有欠账都还上之后，李寡妇勉勉强强笑了一下，“今晚来我这吃饭吧，就当了断一下吧。”老周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李寡妇又补充了一句不收钱。老周仔仔细细地看了李寡妇一会，直到看到李寡妇心里有些慌才作罢，展颜一笑应了下来。
李寡妇早早地就闭了店。晚饭很丰盛，一道道菜都冒着热气，每一口好像都带着烈酒的温度，烫到了心底。老周和李寡妇都喝了不少酒，老周倒还好，还是有点酒量的。李寡妇已经有些迷糊了，摇摇晃晃地瞅了老周一会，就如之前一般，突然就开始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个寡妇？我被我婶子骗了，她说给我找了个好人家，就是家离得有点远，让我安心嫁过去。我来了才知道其实是在找冲喜的，我婶子就看上那几块大洋了。”
“来了没几年，我家那口就死了，我开始自己找活路，可一个寡妇自己生活太难了，渐渐的我心也死了。我遇到你之后好像又活过来了，你说这是为啥，你长的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会种地，可我还是喜欢你啊，可能是我疯了吧。”
“我想到你们读书人应该会喜欢那种大家闺秀类型的吧，我开始改变自己，我以为我成功了，可我看见你对别人和对我差不多，我不想再奢求你能喜欢我了，喜欢你太累了，太累了……”话没说完，李寡妇就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老周叹了一口气，把她扶到了床上去，顿了半晌，他把李寡妇的碎发别到了耳朵后面，露出李寡妇白净的脸蛋。李寡妇其实长的很好看，因为泼辣的性格才将将挡住了狂蜂浪蝶，想到她与自己，老周又叹了一口气。
李寡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周对他的态度好像从那天之后就有了变化，虽然她也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周开始帮着她干粗活，而且也不求个报酬什么的，李寡妇越发的疑惑了，可问他他也都搪塞过去了。
“秀兰我教你识字吧。”李秀兰当时都吓到了，她一直感觉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劳动妇女，老周是一个教书先生，会识文断字的，所以她其实很自卑。秀兰慢慢地应了一声哎
03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秀兰与老周的关系越发亲厚了些，识得字也越来越多，老周时不时打趣她说可以自己当个女先生了。屋内岁月静好，屋外谣言满天。本身寡妇就是一个谣言关注点，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天天都在谈论他们，刚开始还偷偷谈论，后来哪怕秀兰过来他们也都不避讳。
这天秀兰拿着一篇文章问老周，正好是《关雎》，她让老周给她解释一下，老周就耐心地给她解释，解释完全文，他看秀兰一直不说话，就问怎么了
“老周，我总感觉你就是淑女，我就是那君子，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令她失望的是，老周只是笑笑没说话，她想到最近村里的风言风语，她再次鼓起勇气说，“老周我真的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这个人粗心得很，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就让我照顾你，照顾一辈子好了。”
老周有些慌乱，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就匆匆忙忙的走了。秀兰呆呆地坐在原地，泪水嘀嗒嘀嗒地打在桌子上，他终究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过了没一会她又听到开门声，抬头就看见她心心念念的人走过来，轻轻的擦了一下她的眼泪，“我不就是走了一会吗，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惨？”秀兰听到老周这么说哭的更惨了，还不是因为你？！
接着老周就带她来到了河边，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周蹲下摆弄了一会，在秀兰的角度看就是抠了一会土，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见好多好多的萤火虫从老周蹲下的地方飞了出来，每一只都是黑暗里的一抹光，点点光汇聚在一起，又散落在天际，萤火虫渐渐飞向远方，秀兰的视线也飞了好远，她到现在也没想清楚剧情的反转是怎么回事。
老周轻轻的解释说：“我也很早就喜欢你了，但我一直不确定，后来你有一天喝醉了，我就知道这样的女人是我的真爱，然后我就开始准备今天这一幕，这些话不要你说，要我说出来，然后你只回答一个同意就好了。”
“那我要是说不好呢”
“那我就再去抓萤火虫，再跟你说一次，反正你喜欢萤火虫，再看一次终归是欢喜。”
“我是喜欢萤火虫，可我更喜欢你啊。”点点光亮终究还是拼凑出了那句话。
04
一天下午，村长来到秀兰的屋子看到老周果不其然在这里，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老周啊，听说你在这教李寡妇识字，那能不能教教我姑娘啊？”
“村长，这怕是不行，我的身体也不太好了，再来人恐怕是不行了。”
村长又在这里逗留了好一会才走，秀兰有些担心，“老周啊，你怎么能这么明面上就拒绝他呢？他那么小心眼个人，会不会私下里害你啊？”
“没什么的。”老周没说的是村长家的姑娘很喜欢他，可能要拆散他和秀兰吧。
几天之后，老周莫名其妙地接到了恩师的书信，让他回去一趟，老周虽心有疑惑但恩师之命不敢违啊，于是他在仔仔细细的叮嘱完秀兰之后就走了。
秀兰照常去河边洗衣服，隔老远就听到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已经见多了这种情况，所以权当听不到。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们并不在乎这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到最后都跑到她面前来与她正面交锋了。为首的就是村长家的姑娘柳翠，搔首弄姿，自视审美。柳翠一想到自己没有得到的男人却被这么个寡妇给拿下了，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你还真是没皮没脸啊，自己明明是个寡妇，还做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平日里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今天一看还真是这样，一点都不错啊。”
对于这种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的的无意义骂架都当做母狗乱叫，所以她很好脾气的不跟柳翠计较，柳翠见此心中更气，便把爹爹叮嘱自己的全忘了，有的没的都说了，“还在那边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啊，当时追老周的时候可没这么平静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终于把人骗回来了，就开始来这一套，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凭借女人优秀的第六感，秀兰知道这个柳翠也喜欢老周，顿时明白了老周当时拒绝村长的原因。“谁家狗在这里乱叫，扰民也不知道赔点钱？”
柳翠气的鼻子都快歪了，便又开始回击秀兰“狗不狗的我倒是不知道，就是想到有些人即将要被抛弃了，我心里都忍不住替她愁的慌，还真以为自己相好的进城找老师去了？人家那是回去找老师的女儿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也都议论纷纷，秀兰表示不信，柳翠又开始仔细的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人群里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平日里看着李寡妇是个好的，没想到是这样”
“嗨，可不是嘛，我还说老周咋能跟她，原来是这样啊”
“可能也是守寡日子久了，想男人了吧。”
话说的越来越难听了，秀兰忍无可忍，“你们这些爱嚼舌根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就在这瞎说，看我不撕烂了你们的嘴。”竟与人群撕打起来，最后村长过来才缓了一下现场情况，后来不知道谁说的浸猪笼，竟然呼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全都在喊着自创的口号，就连三岁的小娃娃都在含糊不清的喊着，村长假意阻拦了几下，人们反而更激动了，村长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听说老周的恩师是京里的大官，把秀兰沉河了，自己的姑娘就有机会了，自己未来的官路也能顺利点，于是两边达成一致，微弱的反对声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秀兰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她谁也不招惹 ，可怎么就这样了？当大汉靠近她的时候，她使劲挣扎，可并没有用，她好想念老周，没想到他刚走几天，自己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秀兰本为寡妇，但在守寡期间与外男牵扯不清，对本村村民拳脚相加，可见其用心之险恶，现特将其沉入吴贞河，以保其最后的贞洁。”村长的一句话哪怕有多可笑，可是村民们就盲目的相信，他们冷冷的看着秀兰沉入河底，秀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诅咒你们永世不得所爱，就算我做鬼也会夜夜纠缠你们。”
等老周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听完整个事件之后，半天说不出话，猛地吐出一口血。“秀兰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以为自己有多高尚？我哪里有什么看上了恩师的姑娘，你们为什么要害死秀兰？”
众人都很不以为然，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能说秀兰是被自己害死的呢？后来村长一家被老周的恩师也就是那个大官给判流放到北方了，每到晚上 ，吴贞河便阴风大作，每户人家都能感觉有个女声在那里说话，仔细分辨就是秀兰的声音，说话的内容就是那天秀兰最后死时说的话。他们心里开始涌上恐惧，他们集资请了几个道士但都没有用，最后他们求到了老周头上。
就几天，老周已经瘦得不成样了，老周说可以，但也提出了条件，他的条件就是让当天在场的人去河边给秀兰道歉，他们点头如捣蒜。浩浩荡荡地走到了河边开始磕头道歉，等人都走后，老周对着茫茫的河边轻声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从此再无老周，只有摆渡人周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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