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倾盆大雨悄然而至，狭窄的红墙绿瓦下，来往避雨之人皆聚于此。
她在人群中站立不稳，一不小心撞进他的怀里，两人均羞赧了脸，低头不语。
避雨的人愈多，众人嫌恶地呼喝推搡着他，将他挤到屋檐边，风疾雨骤，不过倏尔便洇湿了半边衣，他淡然处之，不予回应。
她越过人群，悄悄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雨伞撑开在他头上。他感激地浅浅一笑，竟然也瞬间光华。
她莞尔一笑回礼，“我家马车就要到了，这伞公子拿去用吧。”
丫鬟偷偷扯她的衣袖，悄声低语，“小姐，他就是那个蛇妖。我们快走！”
听罢她心里一惊，瞬间明白他被人们排挤的缘由。
传言他母亲当年潭边浣衣，因小憩于晾衣石上，一梦有孕，怀胎两年，难产而疾，终诞下一怪蛇，头生两角，通身闪光。他父亲大骇，遂以为妖，一刀斩其蛇尾，剐其蛇皮，不曾想却幻化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然其父次年卒，村人皆道其人妖异怪胎。
他自小天资聪颖，与众不同，却因过往种种，时常被乡邻所不容。
她固执地将油纸伞递给他，“雨大风急，小心着凉。公子将这伞便拿去吧”
他眸中闪过一抹暖阳，感激地笑，却仍然拒绝了她的伞，随即出了人群往雨中跑去，雨中落寞的背影映入了她的眼里。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她第一次那么好奇一个陌生人的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她父亲年过半百，恶疾缠身，终日缠绵病榻。散尽家财，遍请名医，均医石无效。她心急如焚，虔诚许愿，张榜道:如若谁能医好家父恶疾，情愿倾尽家财，以身相许，或为奴为仆，终其一生，无怨无悔。
世人传言离此不远处，有一仙人山，山中有一龙潭湖，湖中有恶蛟，蛟龙可兴风作浪，呼风唤雨，若能取得龙胆入药，可医百毒。
他手持利斧，一人进山，三天三夜后遍体鳞伤而归，提着最后一口气，将龙胆交于她手上，她父亲果然痊愈。
她一面悉心照料他的伤，一面为自己准备嫁妆。
他说，只是为报赠伞之情，不敢挟恩图报。
她却不顾世俗的眼光，执意要嫁了他。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入潭杀蛟吗，因为我也是妖。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说，就算你是妖，我也是你的妻，不离不弃。
他舍不得误了她，说的绝情，走的决绝，清冷的背影又一次在她心里深深烙下印记。
那年适逢大旱，数月滴雨未下。有乡邻愚昧，传言道她和他绞杀了布雨的蛟龙，天怒，降天罚以示惩戒。不久便有恶人煽动，蜂拥至她家里，将她捆缚起来，送上火架，他闻讯赶来相救，不知是计，熊熊烈火吞噬着她的身体，他化做龙身，将她护在怀里，任热浪吞噬着自己。
她虚弱地笑，“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我对不起你。”
他眼中一行清泪落下，不觉瞬间滂沱大雨倾泄而下，熄灭了炙热的火焰。
城中大雨淅淅沥沥半日，仿佛回到二人初见那天。
他抱着她出了城，化作一道流光飞往仙人山。
“昔日我误入龙潭湖斩杀蛟龙，却不知天道之下一饮一啄，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我承了那蛟龙的业力，脱胎换骨成了布雨之龙。但我真身却永生永世被困龙潭湖，非死不出仙人山，只得一副元神出来寻你。我舍你不下，不愿归天述职，因而数月不曾降雨分毫。如今我已调用了无根之水，天庭众神必能知晓我在何处，想来不久便会下界捉拿于我。你自己以后好生保重，保重。”
他抱着她，头顶狰狞的闪电时隐时现，霎时天边层层乌云慢慢逼近，一道道紫雷闪电降下仙人山。
一声清越的龙吟声响起，一条矫健的断尾黑龙自雨幕里扶摇直上，在电闪雷鸣里上下盘旋，挡住所有的紫雷闪电。
她头顶一片祥云始终护着她，身上滴雨未沾。
她抬头看着漫天乌云和神雷，大恸。
又一次，她痴痴看着他的背影，由近及远，直到消失天边。
天边乌云天雷尽数散去，一道彩虹从天边挂起，适才灭世之景仿佛梦境一场。
她呆呆站在仙人山山顶，看着天边却迟迟不肯离去。四季轮转，草木枯荣，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后人只知仙人山，山中有恶蛟，却不知何时有过那痴情女子，更不知断尾黑龙。
于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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