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我们在一起|第4章

作者: 张祝君 | 来源:发表于2019-01-06 10:14 被阅读155次

                                               文/浅水静流

第四章  周洁

/有多少借我多少

 /2017年11月19日  晚上  中山

晚饭后, 我会沿着小区里面的绿道散步半个多小时。 这个习惯从那一年被发现患有肠易激综合症开始。医生当时叮嘱我, 这个病一时半会治不好, 得靠养, 平日里得多运动, 慢慢把已经紊乱的消化功能调整过来。 我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运动喜好, 医生就说那你就每天散步吧,不要总是呆在房间里, 坐着不动。 于是晚餐后的散步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

我沿着人行道旁的路灯照下来的光影走。 一对夫妻模样的年轻人迎面向我走来。 男的头发稀少, 呈很标准的M型; 女的个子稍高, 比男的还高。 女的身材很好很苗条, 脚穿尖嘴无后帮的高跟鞋, 那种水晶一样的透明高平跟, 鞋面镶满了闪闪发光的小饰件,不知道是水晶还是玻璃球。

他们一直在说话, 一边走一边讲, 快到我跟前时候, 女的突然停住了, 转过脸对着那男的高声骂:“我发觉你这人做生意越做越糊涂了?!三万二的货款, 你怎么就收成了三万? 还有两千呢?”

他俩这个时候距离我不到两米, 但是恐怕那女的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之间的对话会装进我的耳朵里, 毫无忌讳,毫不避嫌。 从她那趾高气扬的神态来看, 更有点肆无忌惮、 甚至嚣张跋扈的味道。

男的没有作答, 也许是不敢作答。 光线昏暗, 我仿佛只看到男的嘴唇嗫嚅了几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低头走到女的前头去,从我的左侧快速走过去。

然而我站在那里, 心中却无法淡定了。 同为女人, 我不明白眼前这个女的为什么就活得如此恣意妄然呢?再想想, 不对, 好像不止她一个, 小区的其他女人, 只要我碰过面的, 好像没有哪个不是这样恣意妄然的。 个个趾高气扬, 个个昂首挺胸, 个个化着精致的浓妆,个个身边的男人都是小男人, 围着她们像女王一样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可是, 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刺眼呢? 我怎么就如此看不惯呢? 我看到她们的, 除了一张张光鲜亮丽的外表,躯壳里面装着的, 没有一个不是极度空虚和快速堕落的心灵。 我认为她们大多数人的生活其实很无聊, 很苍白。 她们眼里只有金钱。 她们这些女人对金钱的近乎疯狂的执着程度,我觉得远远超过大多数的男人。 她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追求, 那种人们定义为高尚的精神生活是她们所没有的。 她们其实没有灵魂, 或者说极度空虚的灵魂找不到圣洁的地方安放!

而我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些虚无缥缈的想法? 我的脑袋里怎么会充斥着这么些怪理念?

我有点怀疑我就是一异类!小区面积很大, 住着近万人口。 可是自从搬进来到现在, 我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知已朋友。没有人上过我家来串门, 当然我也从不去别的人家串门。 左邻右舍, 见面次数最多的也仅限于相互点头致意的交情。 小区的联系群里, 我也觉得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从来只会潜水,不会冒泡发言。 因为人们在群里交谈的话题, 我一个也不感兴趣。 最常发言的自然是女人。她们的话题, 不是瑜珈, 就是美容; 不是茶余饭后, 就是娱乐圈和宫斗剧; 再有就是吆喝着去跳广场舞, 或者是招呼着去牌馆打麻将。 这些我都不喜欢, 没有一样提得起我的兴趣。我宁愿趴在书堆里, 也不愿泡在她们当中虚度光阴。

难道我真的就是一个异类? 我当然无法说服别人, 也难以证明自己。 我只有远远地逃离这片不属于自己的领地,将自己尽可能地与她们隔离开。

我回到家里, 回到书房这个不到八个平方, 目前来看尚还属于我个人的私密空间。

微信随即“嗡嗡”响起。 我转身去看, 又是骆雁玲发来的。 我的心脏马上以最大的限度收缩起来, 紧紧的, 像一个硬硬的小球, 球被拍打的节奏特别地快,我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从她那里传过来的, 总是一些始料不及的坏消息, 以致于她的头像一出现在我的手机上, 我就控制不住地高度紧张起来。

“周洁?”她在问。

“在的——”我有点手忙脚乱地将这两个字发过去, 本来还想发一个微笑表情掩饰我自己, 但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去。我特别不善于伪装自己。

“我现在很需要钱, 你能借我一些吗?”

我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我意识到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转。 我又感觉仿佛在测量从地球到银河系某个未知星体的距离,太遥远的距离, 凭借目前我所具备的知识, 根本无法抵达无法感知的距离。

“你要多少? 我手里头的余钱现在也不多。”我放弃了这种徒劳无益的测量, 在她面前, 没有一堵隔墙可以在我心中高高竖起。

“你有多少借我多少, 行吗?”她这口气听起来好像在求我, 但是我不要她这样。

“我现在只能给你一万。”我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口袋全部掏出来, 全都露出个底朝天, 让她看见,让她知道我不是在说假话, 可是她不在眼前, 她根本看不见。

“一万也好, 你先借给我。”

也许此时此刻太过紧急, 也许她脑子里充斥着太多太多其他事情, 所以连一句什么时候还的承诺也不给我。我心里这么揣测, 但是我不敢问, 也不想问。 她都这个时候了, 我还能多说什么? 上一次, 我跟她说过, 可以先借给她一万块钱治病, 但她当场就拒绝了。 这一次她竟然主动开口问我要钱,可想而知, 要不是事态十万火急, 她怎么可能轻易把这话说出口?

我在手机上查我建行卡上的余额, 才五千多一点, 不够。 只有从别的银行卡上再转一些钱进去,才可以从手机微信上直接给她转过去。 想到这里, 我立即下床, 打开电脑, 缓慢悠扬的开机声结束, 熟悉的WINDOW 8操作系统画面静止。我插入我的工行K宝,电脑显示屏跳出工行网上银行的界面, 一分钟之内, 我通过网银转了五千到了我的建行卡, 凑足了一万块,随后马不停蹄地从微信上给她转了过去。

这一系列操作,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连贯连续, 一气呵成, 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临危受命的战士,面对十分紧迫的任务, 极其沉着冷静地予以圆满地完成。 但是, 这样极其艰巨的任务完成之后, 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收到, 谢谢!” 手机上传来她发过来的这样四个字。 我想像不出这样四个字背后, 她当时是怎样一种痛哭流涕的情形。

然而我自己却在这边, 一边躺在床上, 一边默默地流泪。  最后我不得不拉起被子, 把我的头和脸盖住。 我不想让头顶的灯光, 看到我泪水挂满脸面的样子。我讨厌这灯光太过明亮, 与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极不般配。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躲在房间里, 闷闷不乐。 本来之前就很少出门, 现在更加不想从屋里走出去。以前躲在房间里还可以读书写小说, 但是现在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我心中充满了各种担心和忧虑,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那边事态正以怎样的一种姿态向前发展,随着时间缓慢地向前推移? 但我又不敢主动和她联络, 我不知道怎么样去跟她说。 我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又害怕结果出来之后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面对意想不到的难题,像我这样的女人, 实在缺乏足够的定力和智慧去勇敢地面对和解决, 不管是好还是坏。

时间还是以任何时候都一样的密度流逝, 从不因为我每天的喜怒哀乐而随之变长或变短, 变粗或变细。我度过了两天倍感煎熬的时间, 到了第三天, 还是晚上, 她终于又在我的手机微信上出现了。

“我是彻底完蛋了, 周洁!”她这么开口对我说道。 我感觉像被抛入半空之中, 上不去, 下不来,我找不到落脚之地。

“你先慢慢说, 雁玲, 别吓唬我。 虽然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但至少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欠下的债款根本还不上, 我只有决定去自首。 这是唯一了结的办法。”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自首, 也不知道去自首什么。 我急忙问她:“我不太懂你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具体一点?”

“银行那边规定还贷的时间到了, 我已经逾期。 他们给我发来逾期责任书, 是最后通谍。 我再无偿还能力,只有向他们自首, 任凭他们处置!”

说到这里, 我忽然起想起同学当中有一个做律师的, 或许他可以帮一下忙; 即使帮不上很大的忙, 至少他可以帮忙分析最好和最坏两种预案,提供参考。

我放弃了在手机上打字, 那样太慢太不能完整表达我的想法, 我决定直接和她视频通话。 我等待她的回应,等待听到她的声音, 等待她的影像从手机里出现。 但是她只是同意与我音频通话, 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脸, 以及她脸上的表情。

她先向我“喂”了一声, 我听到后, 连忙接上去说道:“你先不要急于做决断! 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比较乱,这个时候做决定难免不理智。 像你这种情况, 可以先找一下夏云峰同学, 把全部事情从头到尾给他说清楚, 听一下他是什么意见? 他是做律师的, 比较有经验, 也应该有最稳妥的办法。即使到最后真的要去自首, 也要争取一个相对最好的结果。”

“没有用的!”她说, 声音里带着哭腔。“到现在这种地步, 谁也帮不了我, 神仙也救不了我。”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有用没用呢? 你给他打过电话没有? 你有没有他的电话?”

“我有他的电话。”

“那你找他谈过没有?”她在沉默, 一, 二, 三, 我等了三秒, 没有听到回应, 我立即再对她说道:“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向他开口?  要不我先找他谈一下? 代替你求他帮帮忙?”

她没有回答, 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过了片刻, 她突然地说道:“今天晚上给你发信息, 主要是把钱还给你,同时向你表达谢意。 在我最困难、 最低谷、 最被人瞧不起的时候, 同学当中有三个人肯借钱给我, 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我一共借到了三万五千块, 弥足珍贵的三万五千块。你们明明知道这钱借给我之后, 是再没有偿还的可能了, 就像直接丢落海底一样。 但是你们还是把手中的钱借给了我, 这足以证明你们对我的情, 你们对我的义, 情深而义重,我由衷地感激你们。 所以, 这钱, 我必须还给你们。”

我被她的这番话说得泪流满面, 我没想到她会把我评价得如此之高。 我说:“我借给你的钱, 已经到你手上了,就先放你那里, 万一你急需要钱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去自首, 用我的自由去抵扣债务, 就根本没必要再拿你们的钱填进去了。 这个我早就已经想好,你不要坚持已见, 周洁, 谢谢你!”

她首先挂断通话, 不容我再多说一句。 过不多久, 从微信上转来三天前我借给她的那一万块钱。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 浑身无力, 腰部还感到一阵一阵的麻木, 很想拿针去扎。 她最后的那一段话, 说得异常悲壮,我的耳朵是听出来了, 可是我总觉得我的内心感受得不够充分, 由此作出的反应也不够强烈, 与她的那份悲壮, 好像不同声部的两段乐曲, 不在同一个调上, 我俩之间似乎没有共鸣。

我由此心生愧疚, 而这种愧疚感又不是以一种均匀的姿态出现, 时淡时浓, 时深时浅, 在我的内心交替呈现,更搅得我心绪不宁, 坐立不安。

脸上的泪水已经冰凉。 我才想起我应该去一下洗手间, 洗一把脸, 泪斑挂满脸上, 很难看, 万一被人看到,我是说被他发现, 怎么办? 我要如何作出解释?

紧接着我内心猛地一紧。 刚才与骆雁玲的谈话, 内容里面谈到了钱的事情, 借钱的事情, 而他是一个对金钱极其敏感的人,万一被他听到, 他不会暴跳如雷? 恨不得把我撕成粉碎? 我又该如何作出解释?

在走出我所在的书房之前, 我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动静, 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再看一下时间,晚上十点半。 平常这个时间, 他应该回来了, 如果没有人请他喝酒, 或者是陪他在厂里喝酒的话。

我走出房间, 来到客厅。 门口这时传来响声, 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我听出来了,是他回来了。还好, 非常好, 时间刚刚好, 我心中窍喜, 不等他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立即转身去了洗手间, 抓紧时间把应该做的事情完成。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 我回到书房, 把之前弄得乱七八糟的床整理好后, 我仰面躺在床上, 盖好被子,让身上感到暖和, 让自己稍稍得以平静。

我是不是应该去看望她一下? 十分钟过后, 我突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这样一个念头还只是刚刚形成,还只是一个雏形, 这个时候我并不看好, 我任它在脑海里飘忽不定。 与此同时, 我改变一下睡着的姿势。 刚才我是平躺着睡, 现在我侧身睡, 向左侧身。 我又抓住了那个念头的尾巴。我想和她在一起, 非常想。 她说这么多的同学, 她只是从三个人的身上借到了钱。 其他同学呢? 是不是都拒绝了? 拒绝之后她会怎么想? 她遭到了冷遇! 而这个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我应该在她的身边! 但是我不在那里, 我睡在这里。 左侧睡极不舒服, 我又转过身, 向右睡。 我看到了那个念头就在我前面不到几步的地方, 那里有一棵树, 它就在那棵树的顶上,在向我招手。 她应该很孤单, 像我现在这样, 很孤单! 不, 不对, 应该比我更孤单! 她的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孤单, 与我的完全不一样, 成分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应该向她靠近, 与她在一起, 两个人在一起, 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现在这种孤单让我感到刺骨地冷!

我又开始睡不着。 枕边放着村上先生的《1Q84》, 是第三部, 我已经看到第十八章了。 “一针刺下就会见血的地方”, 好奇怪的地方!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 我的脑子足够笨, 想了好久也解不开这样一个地方会是什么特殊的地方?

终于进入梦境, 我去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很陌生很遥远的地方。 但是有门牌,我定睛细看, 是高圆寺, 东京都新宿区高圆寺横仓街123号。 一间小酒馆一样的建筑立在眼前, 正中间挂着“麦头”的字号,应该是老字号。 大门敞开, 里面灯光明亮, 桌椅与摆设布置得整洁有序, 节奏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 到处飘漾着温馨愉悦的气息。 我忍不住迈步向里面走进去, 一个面相和善的老头正向我招手,一手拿着一个酒瓶, 一手拿着一个酒杯。 不用问, 那就是村上先生,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我又倍感莫名其妙, 蜚声世界的文学大师村上先生, 居然会请我这样一个底层得不能再底层的小人物喝酒? 我这不是真的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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