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绵延的絮雨让我滋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情绪,整个人仿佛快要发霉一般。雨后初霁的城市,四处弥漫着令人陌生的味道。但是一想到已经辞职而恢复自由身时,内心仍有一种欢呼雀跃之感,尽管这种感觉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但是管他呢。
好在攒了一些钱,舒舒服服地过完一个夏天绰绰有余。
我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卡萨布兰卡风情街的地方,在导航地图上找到它并非难事——隶属浙江省的一个海滨小镇。
那是曜的故乡,他时常同我提起那儿。
“那里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那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曜在网上如是对我说。
多年前我就去过那里,那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离上海也只区区百公里,我只记得那里有很多小工厂,不大的集镇上只有横竖两条街,且街道细细长长,商店的招牌破旧斑驳,门口因堆着货物显得杂乱无章,平常时间里街上空空荡荡,一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在附近工厂打工的农民工一窝蜂的涌进镇上的菜市场,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蓝色或绿色粗布工作服,脸上也一律永远洗不干净的模样,这些人好像大多都是从外地来的。
本地人当中有穷的也有阔的,阔的大多是这些工厂的老板,他们早早地就在省城或者上海购置了房产,拮据点的家庭也搬到了镇上,一大片水稻田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空空荡荡的老房子,几乎都建在水塘边上,水塘里多半也没什么鱼,租给农民工的老房子,偶尔能看到炊烟升起,多少带着些许苟延残喘的生气,没有租出去的房子则任凭风吹雨打,岁月剥蚀,墙壁苔萝丛生,芳草萋萋的小院里留下病恹恹的桔树、柿树、栀子花和月季,同疯狂生长的荒草争夺日光和甘霖。
“更早,就在我小的时候,这里还蛮热闹的,经常看到走江湖的人,算命的呀,挑担的货郎啦,但凡到此投宿,总能得到最热情的款待,现在,借人家一根针都要谈钱。”曜继续跟我说。
“时代在进步嘛,都会变的。”
和曜相识极富戏剧性,那是在读大三上学期的时候,我们的学校同在一个大学城,他就读的学校是一所全国闻名的重点理工科大学,而我就读的只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文史类学院,两所学校只一街之隔,共享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彼时,我正迷恋于一款moba类游戏,常常去附近的网吧光顾,宿舍也并非不能玩游戏,我只是纯粹出于感受那儿的气氛,可以无所顾忌的抽烟、飙脏话,年轻人需要那种地方。他在网吧尽头的角落里,同我毗邻而坐,电脑桌上摆着几只脏乎乎的方便面包装桶,里面漂着一层油腻腻的烟头,他则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玩游戏。
“这么下去会输的”,他对我说。
“让我来给你玩一把”,说罢就挤过来拿起我的鼠标一通操作,我则闪在游戏椅的背后,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下了对局。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以至于后来常常在一起并肩战斗,半年以后,他成了我们大学城里的风云人物,因为他在那个座椅上一坐就是半年,出网吧的时候,天空已经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而他依然穿着夏天的那套行头:一件白色t恤衫和一条半截破洞牛仔裤。
多年以后,他为我们的友谊做了这样一句总结:当时,人人都试图将我从泥潭里拉起来,或者从深渊边推下去,唯独你,选择陪我一起躺在泥潭里。
那个学期过后,曜便退学了,离开学校的前一天,他邀我到外面吃烧烤,委实寒冷的一个晚上,空气绷得紧紧的,连路边的景观树也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脏兮兮半化未化的残雪泛着黯淡的月光,我们裹着羽绒服钻进了路边支起雨布帐篷的烧烤摊,戴着耳套系着围裙满脸通红的烧烤大妈一边跺脚一边对我们表示欢迎,我们叫了一瓶洋河,没等上菜就斟起酒闷了几个回合。
看得出来他有许多心事,不过话说回来人人都有烦恼,况且有些烦恼只能靠自己消化,根本没有出口。他既然不便说,我也懒得问。只管喝酒,连碰杯都免了,此情此景,倒使我想到了艾莉森·克劳斯那甜腻腻的歌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然,我们喝的酩酊大醉,连怎么回的宿舍都不知晓了,后来据说是那个大妈将我们拖到了门卫室。
曜离开学校以后,他的故事也多多少少浮出些水面,据说之前是个绝对品学兼优的家伙,连续两年拿到国家奖学金。家境一般,至于为什么将一个学年的学费拿到网吧挥霍一空则众说纷纭。
此后两年里我们都未曾谋面,他这一走,多少让我有些落寞,有时候我也想离开学校,可是我实在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况且出了学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实在无聊的时候也会翻翻他社交软件的主页,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多年未曾更新任何内容,个性签名上始终是那句话:
当你以为自己掌握了命运的时候,命运正玩弄你于股掌之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