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迁已进入倒计时，年轻人都欢呼雀跃。从今往后就彻底不用修地球了。从今往后混得再烂也有楼房住，也有一份养老保险。混得再不济也可以拍着胸膊，趾高气昂地对后代说这个家是从他这一代开始脱农了。赵家的大哥打算开个小饭馆，因为赵家大婶茶饭好，那个家乡味馋死个人。李家的嫂子正在瞅门面，寻思着开个服装店。李叔老两口没地可种了，操劳了大半辈子哪能闲得住，两个娃都能甩给老人了。村东头的杨家小子的大货车已经开到家门口了。
这样的母亲(4)
老人们则哀声叹气恋着这块土地。看这门口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那每一块铺路石都是一家一户从南石滩按标准选出来的。记得那个夏天老天跟大家较劲，暴晒几天再下几天冷雨。雨天筛不了石头，太阳天晒烈了皮。瞧，果园里的各色果树，春天赏花，秋天吃果。半辈子了水果从来没这么风光过。看田埂上、马路边高大的新疆杨，那是改革开放后植得新树种，旁逸斜出的枝丫少，只是一个劲地往高窜，现在都能做大梁了。看看田里精耕细作的庄稼，摸摸西红柿、瞅瞅嫩嫩的黄瓜，想想以后吃一根菜、一把面都得花钱买，心里就慌。伸长脖子看远处，那远处的田都是大包干时他们冒着严寒酷暑拉好土垫起来的。现在春天油菜黄，秋天棉花白那是施了多少肥，上了多少粪才有的效果。
这样的母亲(4)
张云看着菜园东埂的一溜白杨，想起了第一个媳妇春芳。春芳多好的女人啊！温柔、敦厚。做姑娘时绝对是一枝花。就是因为自己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万元，在那个"致富能手"的光环下他不废吹灰之力将她娶进了门。但几年来他把妻子当旁人，当路人，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为信条。自己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关心过她。
这样的母亲(4)
那时候他真的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天刚亮就吃了妻子准备好的早饭就出门了。中午回家如果饭已经好了就狼吞虎咽，吃完就又出门了。如果饭没有好，就倒头大睡。待妻子做好饭自然会小心翼翼地叫醒他。那几年他为了钱，为了钱给他带来的各种荣誉，各种羡慕、各种夸赞。他真是铆足了劲儿，一门心思想各种办法挣钱。每当回家或者是地上干活时看见妻子懒洋洋的样子他就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出来。刚开始他和他老娘以为妻子怀孕了。三番五次兴高采烈地到医院检查，最后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那时候他不知道得了肾病是不容易怀孕的。他只觉得自己要争分夺秒地把脑袋削尖了去发家致富。怎么怀上孩子是女人的事。直到后来妻子在家里晕过去。他把春芳送到医院，但为时已晚。春芳最终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这样的母亲(4)
记得那天中午他提前回家吃饭，刚进门就听见老娘扯着嗓门骂春芳:"耳朵聋了吗？装死吗？装死也得到老娘我这岁数……"张云感觉不对，春芳不是那样的人，只要能撑着起来，哪等人骂得这么不堪。张云冲进屋子一摸，春芳的身体都已经冷了。他大脑一片空白，瞬间瘫坐在炕沿根下。想想曾经活生生，翠生生的大姑娘，现在才几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几年了，除了挣钱他的心思就没放在春芳身上过。回想春芳嫁过来前每次见面都是笑颜如花。自从嫁到他们家，他无情和冷漠，母亲的苛刻和责骂。他竟再没有见过春芳的笑脸。造孽呀！
想到这儿，他双手抱头失声痛哭。
现在看着菜园东埂上的那一排白杨，那是春芳有一年春天浇水时，边浇地边砍树枝栽的。不成想竟全活了，而且长得很齐整。现在是一排大树了。前几天来了木头贩子给他出个好价。想想随便出一个数的价钱，再早些给春芳调养，这命就不会丢了。他恨自己，恨自己无情、冷漠。家里有花红柳绿，却在处面寻着败花残柳，无论哪家女人都容忍不了的，况且在她家春芳有苦无处诉，有苦不敢说。这肾病还最忌讳生气。这连病带气，换个谁也招架不住。他也恨他母亲对儿媳的刁难。母亲的毛病多、挑剔和不讲理他近些年是深有体会，深恶痛绝。所以母亲去世办丧事的整个过程，他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突然觉碍自己解脱了，轻松了。而且他在请乡亲们到他家帮厨的时候，好多人都不愿意来，他知道了母亲的人缘有多差，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有多伤人。
这样的母亲(4)
再看最近几年介绍来的这几个女人，那个长得像芨芨棍的女人，才认识没几天就在透问他将来死了楼房留给谁。还暗示他，丫头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把遗产留给丫头的理由。那个皮肤紫红又肥胖的女人，别人调侃说像红烧肉。相处没几天，就趁他喝醉问他的银行密码。那可是国家给的20万拆迁费和他这一辈子的10万积蓄呀！
他有时在想，这可能就是报应吧！一心一意，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的人没有珍惜，现在有了新楼房，有了几十万块钱。自己却活在孤独、自责、悔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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