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粉馆到底有多火爆?只要在延安路走一圈,就一定会被它震惊。
每天早上八点,在绝大多数商铺都尚未开门营业的时候,文兴粉馆不大的馆子里,就已经人头攒动。穿着西装打着电话的上班族,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掂着皮包嗲声嗲气的时髦女郎,和系着沾满油污围裙的粉馆伙计挤在一起,满脸潮红,喜气洋洋。
他们紧紧攥着手里的票,眼巴巴望着前面热气腾腾的窗口,就像是等待投喂的动物。
而粉馆外的街边上,一排排满头大汗的食客正蹲在塑料小方凳边上,衣服因为蹲下来的原因而绷得紧紧的,甚至露出半截屁股。他们时不时地抬起头,用纸巾抹掉嘴唇上的油和鼻涕。街边种满梧桐树,起风的时候,梧桐树叶飘飘荡荡,掠过那一排排拱起的后背和翘起的屁股。
同样人满为患的,还有与文兴粉馆隔江相望的高坪王府井商场。
作为全省人口排名第二的南充,最近这几年,无论是朋友圈,还是新闻报道,又或者在摆龙门阵的人嘴里,总会时不时地蹦出一个个激动的声音,“南充就要崛起了!”
“成都重庆排前头,南充要争当老二!”
五星花园的丝绸女神搬走后又被搬了回来,在城市新商圈的冲击下,这里人气江河日下,但路过的人仍旧对搬回来挺着胸脯摆出飞天姿态的三尊裸女像拍手称快。丝绸女神回归五星花园,似乎了了一大群人的一桩心事。无论是市井气息浓厚的文兴粉馆,又或者是足以满足老南充人攀比和虚荣心的王府井、奥特莱斯,南充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平昌冬奥会上亮相的川北大木偶让南充人扬眉吐气了一把,而南充房价飙升之迅猛,甚至登上了央视的财经新闻。看上去,刚刚从一场震惊全国的丑闻中走出来的南充,迎着发展之风,似乎在一夜之间,又悄悄走上了另一个风口浪尖。
然而这阵风来势汹汹,以至于有的人,已经顺着风越飞越远,有的人,却在风中艰难前行,衣不蔽体。
一
创业,在南充的年轻人群体中,是一个很时髦的词。
而在西充,有机是一个人尽皆知的词。
西充义兴,到了每年的冬天,雾气都会将这里一大片绵延起伏的山峦笼罩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片仙境。
“同样是菜,消费者如何分辨你的菜是有机菜还是非有机菜?”在煮得翻滚不断的火锅旁边,我问他。
“只有靠宣传,说的人多了,不信的,也信了……”在西充义兴种有机菜的刘哥腼腆地笑着,夹起一片毛肚放进嘴里。
那顿饭之后,我给彪哥,也就是我的前老板,写了一个户外亲子活动的策划方案。彪哥和刘哥是同乡,平时刘哥的蔬菜瓜果没少拿,于情于理,这个忙都不得不帮。
一个月后,我和彪哥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几十对家庭,在刘哥家菜园子的后山上,搞了一场亲子游戏,刘哥特地准备了乡村八大碗作为午餐。活动结束后,现场购买采摘刘哥有机蔬菜的顾客零零散散,大人和孩子们东一堆西一群,窃窃私语,和午餐时挽起袖子大快朵颐的场面截然相反。
彪哥在活动后的总结会上咆哮,“这个活动白搞了!都是老顾客老同学,菜没卖出去!我们的亲子活动费用也没收!等于赔钱,连吆喝也没赚到!”
创业是一条极其难行的路,除非真的有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决心和毅力,以及不菲的资金保障作支撑,不然,结局就和大多数创业的年轻人一样,耗尽了热情和金钱,最后竹篮打水。
和爱人都是川农毕业的刘哥不死心,他在网上开了一家淘宝店,专门用来卖菜。他找到彪哥,要彪哥帮忙做店面设计和网络推广。彪哥一口答应,我面露难色,“哥,我们主业是平面设计与制作,而且我的专业是动物科学,网络推广和淘宝美工我也不会呀!”
彪哥认真地盯着我,“不会就学呀,平面设计你不也是现学的吗?我们公司的微信公众平台你不是运营得很好吗?我相信你,可以的!”
彪哥的一连串发问,弄得我一时语塞。
我有一个高中室友,毕业后从事建筑工作,后来辞职,在乡镇圈了一块地,种起了火龙果。时不时的能在网络上看到他发的工作动态。照片里,他戴着草帽挽着袖子,在大棚里满脸笑容。
我们高中寝室一共六个人,绝大部分选择了稳稳当当的公务员工作,真正有勇气创业的,并不多。
前段时间,和同事一起到大学生创业孵化中心取景,看见一名导师正在讲台上挽着袖子口沫横飞,台下年轻的面孔专注又满眼光亮。一个又一个梦想在导师们的口若悬河中升腾而起,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企图摆脱就业的桎梏,转身当老板,投身于滚滚的创业大军之中。
“南充现在正在起飞阶段,年轻人创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我们还将与清华大学等机构合作,鼓励引导更多有志青年创新创业,为南充加快建设“成渝第二城”、争创四川省经济副中心作出积极贡献。”现场的一位负责人激情澎湃地跟我们说。
那天下午,我走出创业孵化园,突然想起了我的高中室友以及刘哥、彪哥,他们的事过去已经好几年,室友的火龙果种植事业渐入佳境,常约我去看一看,我无从得知刘哥的有机菜创业最后究竟有没有成功,倒是彪哥还经常在他的微信里发表动态,当初的平面广告公司运作步履维艰,最近开始在朋友圈里卖起名烟名酒了。
创业这场风暴卷起了疾风骤雨,有的人注定因此走上与众不同的人生路,而有人,却终究只是做了一个黄粱梦。
二
“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这是我如今的老板喜欢说的一句话。
在几年之前,南充的视频制作还几乎是一片空白。商家开业宣传,会雇一群人站在街头朝来来往往的人群散发五颜六色的DM单,行人往往瞟上一眼就丢掉了;领导开会,还习惯于端着装满茶水的瓷缸子,捏着厚厚的发言稿一个字一个字有腔有调的念;做生意的找到电视台,导致除了新闻联播,其他时间段打开电视都是满屏的狗皮膏药;这也因此养活了一大批类似我前老板那样的小平面设计公司,喷绘,展架,海报,这些都是广告宣传的主流载体。
然而突然有一天,互联网打通了南充这个大市场的任督二脉。
和老板一起从电视栏目制作转行视频制作的同事领导们都感叹,“南充迎来了视频制作行业的春天。”
除了电视投放,网络为视频制作行业提供了许多施展拳脚的可能。视频网站、社交软件、新媒体,短到几十秒的小广告,长到半个小时的微电影,小视频遍地花开。聚餐、乘车、购物,随时随地,打开手机,都可以完成一个小视频的观看。
胡领导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干部,有数十年的文字工作经验。按理说,和老干部打交道应该会比较容易,他们不会像年轻的企业家那样,提出各种各样的高标准高要求,譬如特效一定要体现时尚感和科技感,调色要充分烘托情绪和内在,音乐要灵动活泼有朝气,字幕字体要有个性不遵从寻常章法。
然而胡领导不会使用电脑,对互联网极其陌生,这就像一道难越过的鸿沟,使得我们和他之间的业务进展极其困难。
“这个解说词,太跳跃,我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逻辑关系;画面花里胡哨的,根本就没有抓住我们要展示的重点。我最初就给你们表达过了我的意图,要唯美!要大气!你们这个片子,完全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老板脸色很难看,几个同事如坐针毡。
事后,同事低声咒骂,“唯美!大气!到底懂不懂啥子叫唯美啥子叫大气?”
然而,既然追求的是物质生活带来的充实感,就得心甘情愿丢掉艺术的架子对资本和铜臭低头。所以,最终像所有甲方乙方发生过的故事那样,一改二改三改,终版、终版定、终版修改定、最终最终版,一番波折,在客户鄙夷的眼神中,诚惶诚恐地把片子做完。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客户都那么难搞,也有客户深谙影视传播之道,但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尤其是在南充这个视频行业刚起步不久的大环境中。
前不久,一场视频评选赛让我的同事们跌破了眼镜。在我们看来,那些粗制滥造的作品不但成了口碑爆棚的标杆,还屡获奖项,赚得盆满钵满,而我们苦心孤诣制作出来的作品却频爆冷门,寂寂无名。
努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群年轻人陷入了迷茫。
2018年的秋天,我在个人微博上贴出了公司制作的一段视频,有人在下面留言,“独自一人在他乡,通过网络这个渠道看到家乡变化的一点一滴,心中万千感慨,感谢你们,记录下了我缺席故乡的那些珍贵时光,让我在漂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温暖。”
我们都不是特别专业的人,但我们都在努力去做好专业的事,任何行业都摆脱不了魔鬼定律,度过一段黄金期,最后一定会逐渐平稳,慢慢衰退。我们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些自娱自乐的视频比赛和游戏,也不必把某个领导的喜好当作必然遵从的金科玉律。把目光放得长远些,毕竟未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毕竟风向总是在变,也许不久以后,现今所流行推崇的,就会变成一个个过时落后的笑话。
我们现在做的事,改变了人们的工作模式和生活习惯,风来了,卷起滔天巨浪,有的人在波涛中弄潮,有人还在扑腾着,大声呼救。
三
城市发展得真的太快了!以至于涌现出一大批精神贫瘠的暴发户。
我认识一大批80、90后女性,她们有着光鲜体面的工作,有着优渥的家庭条件,她们接受过高等教育,却无法改变她们在四面刮起的文化风潮中,亦步亦趋、丧失自我的事实。
有人说我说这样的话就像站在上帝的视角,太过于自以为是,我只能摇摇头,这样的话一定是挑到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不值得反驳。
她们唾弃程式化的相亲模式,追求恋爱自由,却又心照不宣地和父母辈一样,把经济收入、家庭条件当作放在第一位的恋爱潜规则;她们追求经济独立,却不愿意摆脱对家庭对伴侣的依赖,只想设法让自己过得更惬意精彩,把自由平等当成逃避更多负担的一个幌子。
她们不打算亲自养育下一代,不愿意承受生活的繁琐嘈杂,也不想担负过多的工作包袱。她们真正追求的,是电影里奥黛丽赫本,小说中的张爱玲,所谓“女性独立”,变成一剂泡着砒霜的温汤,弥漫着变了味的小资情调,深入骨髓经脉寸断却仍不自知。
也难怪,有人在影评里说,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电影,为那些不曾真正体会过上流社会生活的小镇青年,提供了一个想象和认知的空间。他们一边流着泪一边感叹,原来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视野,取决于他所认知的环境。
南充人有自己的文化习惯,而不仅仅是看过几部都市电视剧、读完几篇心灵鸡汤、经历过几次外来文化的风波,就逐渐迷失。他应该是秉承始终不变的信仰,自信从容的与这个城市古老而优秀的东西融为一体,那才是永不动摇的文化根基。
如今的街头,新四大发明之一的共享单车随处可见,它们有的被摆放在马路中央,有的被锁在路灯杆下,有的倒在地上堆成一团。有人在享受开放和发展带来的便利,有人却仍旧自私粗暴的应对着眼前的变化。共享单车反倒成了一个试金石,它试出这个正在崛起的城市,究竟住着一群怎样的人民。
大城小民,诚不欺我。
我无数次在五星花园的街头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拾荒妇,她头上罩着塑料袋,身后拉着一个巨大的口袋,里面装着从各个垃圾桶里拣出来的饮料瓶。拾荒妇逆着车流,一步一步往前走,与周边繁华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贫瘠,即使到了全民小康的时代,我相信也没有人能够叫醒在车流中大摇大摆的她。
无论如何,未来的到来已经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风起,风停,一切荒唐与怪诞,终究会在梦想实现的那一天,变成不值一提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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