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湘江的水,江面的小舟,舟中的钓客,江岸的阁楼,阁楼中的妓女……
我站在酒楼一角的窗前,远远望着江面那孤独的背影,我想起那句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好在是三月,没有雪,消减了孤独的气氛。我想那是怎样的一个男子,他日日傍晚来这江上钓鱼,然后拿着钓到的鱼去集市换钱,再拿钱来这酒楼换酒,买醉而归。
酒楼的隔壁是花楼,楼中有酒,有美人,酒可以醉人,美人可以解语,但他却从来不去花楼,只来这酒楼。
到了傍晚,他提着空空的鱼篓上岸,蓑笠上全是雨水。我执伞立在江岸,拦住他“我请你喝酒。”
“看来姑娘等候已久。”
“可否赏脸?”
“有美人赏酒,岂不乐乎?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着。
“请!”我执伞走在他后面,看着那双穿着浸满泥浆的草鞋的脚在水洼中稳健地前行,那种步态,只有经历过风雨洗礼的人才会有。记得酒楼的老头曾说过,一个人的内心越强大,他的步态就会越沉稳。
“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艺妓的?”他突然问道。
“你叫我酒儿即可。”我淡淡地回答。
到了酒楼门口,他脱下蓑衣和草鞋在门口,赤着脚走进酒楼。蓝色布衫,右肩的补丁和左肩的裂缝格外显眼。
我们选择角落的窗口处坐下。
“掌柜的,最好的酒菜上一份”我拔下头上的金钗放在桌上。
“酒儿姑娘可以明天再付钱,何必拿金钗来换?”掌柜的老头说到。
“看来酒儿姑娘是看我篓中无鱼才请我喝酒喽?”他笑问。
“我是看酒楼无客才请你喝酒,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你叫我酒鬼就行,哈哈哈哈哈”他这次笑得更加爽快。
“我是三年前来这酒楼卖艺为生的,那时酒鬼公子你似乎也已在这江上钓鱼了。”
“我也是三年前流落至此,姑娘的琵琶声不错,舞也跳的不错!”
“公子懂音律?懂舞艺?”
“不懂音律的人未必不懂琵琶声,不懂舞艺的人未必不懂舞。”
“有道理!”
花楼中飘来一阵阵浪荡的笑声。我看着他放在桌上的佩剑问道:“公子会剑术,何以钓鱼为生?”
“哈哈哈,姑娘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何以卖艺为生?”
“哈哈,开心!”我也随他笑了起来。
“对,开心!”
掌柜的上了酒菜,我帮他倒了满满一碗”“我不饮酒,无酒作陪,琵琶曲一首算是敬你。”
我让老汉帮我取了琵琶,调好弦,弹奏起来,他一碗酒下肚,我一曲已毕。
“我以前是杀手,后来没有再做下去了,就钓鱼为生,虽然贫困,却是心安理得,自由自在。”
“彼此彼此,不怕公子笑话,我从前是被卖进过青楼的,后来被一个好心的剑客赎了身,就卖艺为生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怔,我仔细打量了他的脸,是他!
“哦?他可真是好心人!”他低头去夹菜,躲开我的眼神。
既然如此,看来他是不愿意我认出他了。
“有人说,卖身和卖艺,一个出卖肉体,一个出卖灵魂,或许后者更可耻。”
“此言差矣,这世间的羞与耻,并非是可以用世人的眼光来衡量的。若是用善良的心来理解这个世界,用仁慈的胸怀来包容这个世界,那么便没有那么多所谓的羞耻了!”
“多谢公子赐教!”
我再次帮他把酒添满。
酒酣饭饱之后,他说“多谢姑娘的酒,在下无以回报,他日重逢必将以茶还之。”
“不必,我本欠公子一份恩情。听公子的意思是要离开这里?”
“是的。”
“不知公子以后有何打算?但愿还有重逢之日。”
“我想去漓江,然后走遍大江南北,钓遍天下江河湖泊的鱼。”
“如果公子不介意,我想买下公子腰间的匕首。”
“匕首?姑娘看中了,拿去便是,何必买?何况此匕首价值万金,姑娘要买,恐怕是要以身价来换了,哈哈哈哈哈……”
我无语。只得哈哈一笑。
“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才好。”
“没关系。我送你一程吧!”
我将他送到门口,他穿了鞋,披了蓑衣,戴了斗笠,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去,一路高歌,唱的是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将匕首握在手中,我仿佛感觉到某种力量在我的体内流淌。
已是夜幕,楼阁的灯光点缀着漆黑的夜,歌声,嬉笑声,怒骂声……这一切被黑夜淹没,等待黎明来拯救。
天亮时,依旧是三月的雨,湘江的水,江面的小舟,舟中却再无钓客,江岸的阁楼,阁楼中的妓女依旧……
我离开酒楼的时候,老汉要将我的金钗还给我,我说不必。他问我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总之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只为“开心”,哪怕沦落到金钗沽酒的地步……
20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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