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一年级时，我们村里的唯一一个老师调到邻村当校长了。村里没了老师，好多人就不再上学了。其他人选择去邻村上学。我们十几个人，抬着课桌椅，摇摇晃晃去邻村。我们还仅仅是十来岁的孩子，但却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当然家里也没人关心我们上学的事。老式课桌很沉，压得我们东倒西歪，走起来非常吃力，当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把课桌椅抬到邻村学校。累自不必说，肩膀都拧得红肿一片，汗水打湿了衣服，那样子又疲劳又狼狈。
邻村的调皮捣蛋男生悄悄叫着，“喂，你本来就这么丑吗？我可不喜欢丑陋的女同学。我们盼望了好几天，就盼来漂亮的女孩，怎么来这几个一个比一个丑啊？”
我们四个新转来的女同学，立马脸上火烧火燎的，有些尴尬，无地自容。问题是，这家伙还是用手指着我说的，让我更难受，脸涨得像大红布。看我们被言语打击到了，他们高兴地哈哈笑，有人甚至恶作剧地开始拍桌子凑趣。我们更羞愧难当，真后悔来这里“寄人篱下”。
这时上课铃响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老师走进教室，目光严肃地扫视了一圈，同学们立刻噤声了，就连那几个最调皮的同学都老实下来。男老师严肃地批评他们，说的话太让人感动了。他生气地说：“注意，你们都是十几岁的大孩子了，今后也将成为同班同学，可是我怎么竟然听到嘲笑声呢？”
他停顿了一会，目光环顾四周，所有同学都低下头。他提高声音说：“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抬着桌椅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上学，你累得要命，刚见面就被人奚落，你心里好受吗？”
那几个男同学尴尬起来，轮到他们无地自容了。又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通，他指挥大家排好桌椅，开始上课。他教语文，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声音高亢，抑扬顿挫，把课文讲得有声有色，大家都喜欢听。我对他的好感加深了几分。我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这是一张三十来岁中年男人的脸，长脸，浓眉，但眼不大，鼻子高挺，嘴巴却有点小。他习惯皱眉，只有听到正确的回答时才展颜一笑。
我从第一眼见他就对他很感激。因为以后还是有男同学当面说我丑，让他听见了。他生气地把他们叫到办公室批评。那严厉的声音传到教室，如蜜糖浸透我的心。他也在课下单独开导我，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喜欢他啊。我怕他也认为我长得丑，这会使我一百倍地难受。当我羞涩地问他：“老师，你看我真丑吗？请您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他笑了，“你觉得自己丑吗？”
“丑啊。您看我牙齿不整齐。同学说我犬牙参差……”
“哈哈，”他看着我笑起来，“我看着还行。但你的眼睛漂亮，水灵灵的，像一眼山泉……可是，小艾，学生不要太重视外貌，心灵美最重要，当然还是以学习为主。等你将来考上大学……”
他为我展现了一副未来的美好图画，让我血脉喷张。大山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美好啊？老师说，大城市有火车，有飞机，有红绿灯。人们穿着漂亮得体的衣服，悠哉悠哉地生活着，吃大餐，尝美味，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他说，只要我努力学习，将来这一切的美好，我都可以拥有！
我太激动了。我想知道大山外更多新奇的景象，所以得空就缠着老师，问这问那。当然，我的语文成绩也突飞猛进，在年级都是第一名。元旦作文比赛，我还获得了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呢！那是老师带队，我第一次去县城。那么繁华都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悠然自得，像我梦中渴望的样子。
过马路的时候，我不会看红绿灯，竟然闯进了绿灯的车阵里，面对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车流，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老师不顾危险，也冲进来，握着手的手，把我护在身后，像老母鸡护鸡仔似的保护着我，紧张兮兮地盯着过往的车辆。那一刻，面对这满大街人们异样的眼光，我却万分自豪，无比安心。为了老师的关爱，我愿意牺牲全世界来换！
后来，每每想到老师的恩情，我心里就汹涌澎湃。我想，等将来我长大了，我想嫁给老师。这是我的心愿。但这似乎不可能，因为他结婚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异想天开得想着，如果他离婚就好了。我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嫁给他。
后来我发现，师母总跟他吵架，嫌弃他穷，嫌弃他不能帮她种地。其实我老师很勤劳，只要放了学就回家浇地、耕田。尽管他如此勤劳，但师母还是不满意，闹着要离婚。他们时常冷战。我听说是师母外面有人了。
终于在我们中考后，他们离婚了。听说老师很难过，因为孩子总哭着要妈妈。那时候我时常抽空跑他家里去帮忙看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尽管村里有风言风语，但我也不在乎。他家孩子也喜欢我。妈妈劝我注意影响，但我却把妈妈劝得也经常给他家帮忙了。毕竟我年纪小，也没人真正把我们的师生情当作男女私情，我的小心思就蔓延如野藤，疯长起来。
高中开学的前一天，我给他看孩子看到很晚。他留我吃饭，情绪低落，但我高兴地答应了。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他还让我喝酒。我喝了半杯白酒就醉了，又哭又闹，嚷嚷着非要嫁给他。他愣了，劝我理智点，说我有更好的未来。但我说，我的未来里有他。他感动地抱紧了我，无声的呜咽让我心碎。
我哭着，要求跟他结婚，不上学了。他苦笑着拒绝了，然后流着眼泪喝酒。我也喝，边喝边哭，发着酒疯哭闹。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就抱在一起哭，然后睡到一张床上。过后的事情我记不得了。
第二天，妈妈找来了。那时我们还没起床。妈妈一看就气疯了，又哭又闹，拿棍子打老师。他吓得满院子跑，连忙解释，说没有动我。但妈妈哪里会听？撒泼打滚，哭闹叫骂，让他负责。他难受地给妈妈跪下来，抽打自己的脸。他儿子也哭，我也哭。我对妈妈吼叫：“是我自愿的！不要脸的人是我！”
妈妈气哭了，舍不得打我，狠狠拉着我走了。我的鞋子都被拖拽掉了。
高中我被转到东北上的。我家也搬走了。那一段感情给我的心灵带来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明白那事不全怪他。他本来是一个好人，忠厚善良，但在我的蛊惑下也许做出了那件不体面的事，让我追悔莫及。但我不恨他，相反地时常觉得他是我第一个男人。虽然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做过男女之事，他说没有，我认为也没有。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纯洁无瑕的，如同认为他也是高尚伟大的人一样。自那时开始，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听说，后来他过得不错，又娶了一个善良的农村女人为妻，把儿子供养到重点大学，还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现在他也有六十岁了吧？估计也退休了。希望他身体健康，能生活幸福，也不枉费我对他一直以来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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