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拍
家里有一盆不起眼的蝴蝶兰，是2015年年底妈妈来与我同住时买的。她去市场买菜时看到，觉得漂亮，就买了。
妈妈把花摆在进门走廊处的柜子上，说这样我一进门就有花儿迎接了。
这盆兰花并不大，小巧精致，红色的花盆里长着两株兰花，还有一株文竹。兰花的肥厚的绿色阔叶，覆盖在鲜红的花盆上，青绿的气根攀附在花盆的外壁，极富天然野趣，每株又有两枝细长的花梗。花枝上盛开的三两朵像极了蝴蝶，有彩色的翅膀，灵动的触须。那些接二连三的小花苞，一直挂到枝条的顶端。这鲜活的色彩，美好的外表，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这盆花，起初吸引我的，不是花，而是花盆。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瓷盆，正面印着大大的“LOVE”的字样。让我一下子看到朴实的妈妈也有一颗浪漫的爱心。
那年，有妈妈的呵护，蝴蝶像是嗅到了香气，一朵接一朵地停满了枝头，又像是命中注定的幸运，比插在花瓶的鲜花活得灿烂长久。妈妈说：“这盆花只要好好养着，来年还会开出花来。”
我不以为然，觉得只要现在灿烂了就好。至于来年有没有花开，不奢求，大不了再买一盆。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东西是买不回来的。
一直到来年四月，蝴蝶兰都绽放在我的日子里，不嗲不闹，热烈又安静地入我的眼，偶尔在绿叶的最底层留下一片黄叶，提示我该去问候它们了。
随拍拼图
四月雨水吻绿了新叶，也吵醒沉睡的梦，凄凄然。一直被蝴蝶簇拥的兰花，先是绿色的文竹渐渐变黄，接着是花朵纷纷跌落，花枝枯去。
比兰花跌落更令人伤悲的，是关于爸爸的。他像这雨水的兰花，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边缘，泪水比雨水多，直到现在一些镜头还历历在目。
爸爸病发的时候，是在深夜，只有妈妈在身边。
是妈妈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帮他服用了急救药，再打电话给姑姑，然后叫醒了隔壁邻居，又帮爸爸穿好衣服，备好资料，救护车到的时候，她自己穿着拖鞋就跟去了。
这些是事后妈妈跟我说的。她说的很轻，而我听着沉重。我不知道，当时是有多大的力量在支撑她瘦小的身躯，让她保持着清醒和镇定。又是什么智慧，让她像作战指挥一样，瞬间调兵遣将，伸开双臂竭力为爸爸的生命寻找光亮的出口。
一直以来，爸爸在我们心目中是能干的，妈妈只是贤妻良母，但在操持家务方面，妈妈有她的想法，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常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的人情往来，处理得恰到好处。
我总是嫌她生活得不厌其烦，她却说她很幸福，不用为生计操劳，心里舒坦。即便如此，从小我又打心底里，不想自己像她这样，一眼望到头，没有存在感，也没有成就感。虽然说我们总是在追求最狂的风之后，才回归到最静的那片海，或者说最朴实最简单的才是初心。这些都阻止不了我追求狂风，追求自我。最终归于静海或是空山，犹如蝴蝶兰灿烂了今年，明年又如何，都是后话。
那天，等我赶回去的时候，坚强的爸爸，没有辜负我们的期盼，连着手指颤动的是他生命的再次启动。
妈妈经历了无数次被医生“通知”的恐惧之后，已面无表情，见了我只是啜泣，伤心欲绝之后枯槁的面容，被惊恐和担忧层层网住，伸进她的皱纹里，毛孔里。听姑姑说，一天一夜以来，妈妈什么也不吃，只是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去洗手间。
后来，爸爸在医院疗养了一个月，康复得很顺利。住院期间，都是妈妈亲自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夜晚她坚持在爸爸病床旁守护，说晚上人少，容易有事，睡在旁边她才安心，其它地方她都睡不着。
那段时间，我前所未有的奔走在两地之间，这边陪伴父母，那边应付工作，还悉心养着那盆蝴蝶兰。每次见到妈妈都会向她提及那盆兰花，告诉她长得很好。回到来又会对着兰花的叶子们汇报，告诉它爸爸的身体好转了。无论对谁说，都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回响：“好好养着，好好活着”。
我捧出那盆兰，把几枝落了花的枝条剪去，拭去了灰尘的叶面露出新绿。按照妈妈的提醒，坚持一个星期浇一次水，两个星期施一次肥。夏天南面的阳台太阳猛烈，就在晚上才把它搬出去，让它吸收夜晚的清凉和露气，早上再放回阴凉又通风的台面上，丝毫不敢怠慢地精心呵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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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出院后，在家靠药物调理，静养着。刚从医院回来，他的身体状况不太稳定，引发了一些并发症，有时身体会浮肿，有时会咳嗽得厉害，有时会喘......妈妈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变化，竟然知道了身体浮肿要增加利尿药品，咳嗽是治疗心脏的药物引起的，补钾对心脏病人是很关键的......
大病过后，爸爸的身体很是虚弱，经常在夜晚盗汗，妈妈会半夜起身帮他擦汗，换衣服，她说千万感冒不得。有一次爸爸突然发烧，妈妈用最土的办法，给他喝了些姜水，然后捂着被子出了几身汗，日夜守护，硬是要他凭借自身微弱的抵抗力退了烧。
自从病了之后，爸爸像变了个人。一向安静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妈妈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充当了半个心理医生。虽然我们也会开导和鼓励他，但好像只有妈妈的唠叨他愿意听，有时还露出憨笑。
有一次电话里，妈妈跟我说：“她是一定不能生病的，如果她病了，爸爸就好不了了”。然后她就真的没病过。再后来，我发现她睡眠不好，要她别想太多，她说：“我不想，你爸又要想多了，你爸不好，你也不安心。”这就是我的妈妈，无论什么时候，想到的都是我们，唯独没有她自己。
都说患难见真情。其实，长久以来，妈妈是很宠着爸爸的，爸爸每天上班前，会为他备好衣服鞋袜，平日也不会让他干过多的家务，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他们争吵过。如今这种宠还在持续，只是转移到他每天面色的改变，体重的变化，咳嗽的频次、一日三餐的药丸和无数次的询问里。
为了帮爸爸康复，本不煲汤的妈妈开始研究饮食疗法，买了煲汤料，对着书本，在家慢工出细活，学着煲汤。杏仁无花果是润肺止咳的，冬瓜薏米是祛湿利尿的，虫草花炖瘦肉是增强免疫力的，小米粥是养胃的......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爸爸补充能量。
渐渐的，爸爸身体的各个机能相互协调适应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生活也能自理了。再后来，妈妈坚持陪爸爸锻炼，或八段锦或散步，她说适当运动，对身体恢复有帮助，只是每次出门，她的爱心袋里，都会装着热水，应急药品和毛巾。
那年国庆放假回去，我已看不出爸爸是病人了，妈妈说她再也不用寸步不离地跟着了。尽管如此，爸爸好像真的不操心了，依然不知道每天什么时候要吃什么药，不知道袜子放在哪，不知道吃药前要提前凉一杯白开水。
在妈妈的呵护下，爸爸安全度过了寒冬。反而是那盆兰花，一直都只有肥厚的叶子，懒散地伸展在红色的花盆上，看不到花枝抽出来。春节时回到父母身边，我很失望地说起，妈妈说：“你就是心急，才刚立春，哪那么快，好好养着，就快开花了。”妈妈总是坚信着她的期盼。
如今爸爸已疗养一年了，每次去医院复查，医生都很惊讶他的身体恢复的情况，妈妈总是重复着：“我都说他能好起来。”然后抚着她两鬓并不伏帖的发丝，呵呵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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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春风轻柔的早晨，阳台上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我看见，那盆兰花分明在叶片中间，长出了小枝条，起初还以为是气根，仔细看过，确定那手指长短的一截正是花枝，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妈妈的期盼而来的约定，让人再次相信万物有灵。接下来，两株兰花先后抽出了四枝花，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
她说：“我早说了吧，你们就是着急，以后更要好好养着。”然后交代浇水时不要淋到花枝，不要淋雨之类的。
紧跟着春天脚步的，是兰花的花朵。一个月后，蝴蝶兰又长成最初的模样，灿烂满枝头。
我依然像妈妈一样，把它摆在进门走廊的台面上，每次看见花，仿佛看见妈妈，看见她陪着爸爸走在门口的小路上，踏着相同的节奏，并肩走着，一个唠叨着，一个应声听着，路边还有美丽的，如这群停在枝头的蝴蝶翩翩。
感谢妈妈送我的这盆蝴蝶兰，是她教会了我，爱心的呵护会看到生命的绽放；也让我知道，爸爸的健康和我们的成长是她今生最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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