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尘
柔软温热的一团拱动在我的胸前,小孙子肉嘟嘟的小手牵我的老树似的瘪干的手,我两窝在一张檀木椅上。年轻、年老在翻转,反复,起伏着延续。
“赵,玥,尘?爷爷,赵玥尘是谁?”他指着的落款名字,那幅热热闹闹的几个人像在四周或写意泼墨山水或工笔花鸟的画作中间有些突兀。
“赵玥尘就是爷爷我啊。”
“我是谁?”
我楞了会,哑然。
小孙子见我久不说话,目光挪到了摊在案上的卷卷泛黄日志,指着墨迹嚷“爷爷爷爷,讲故事!”
故事与鬼神人有关,与和鬼神有纠缠不清联系的丰都有关。
那年,我年少青葱。
灰青色带着舒展的自然纹路的石阶泛着湿湿滑滑的光,一级一级盘旋蜿蜒向上,向远处流动。阶旁草地绿得深浅不一,周围小叶榕,香樟、楠木、褐色枝和深绿叶交叉在一起,把山都笼罩了。一眼望去是很静谧的绿。
“唰唰”和“哗哗”脆脆地撞击在一起,交叠着,在山泉交响中,仔细辩听能听见鸡鸣声。
在清新空灵的绿色里,我在走。去哪,怎么走?
“吁!”马热腾腾的鼻息,把我喷了回来。我骑着馿,看身旁那个胡子拉渣穿着宽袍大袖骑着我的枣红马的也就比我大六、七岁的男人。
这果然人靠衣装,现在身着白色凉衫,衣袂随马有节奏揚起,身姿修挺。前几天我是在巷子里的牛肉铺前找见他的。
小巷被光线分隔,青石板在暗里幽幽的。走进,穿堂风里有腥锈的味道带着黏腻的滴答声,我挥了挥袖,手虚掩了鼻口,又放下。木板上只留下小块小块不怎么规整的红白相间的肉,油渍血渍斑斑点的木板后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眉低着,衣上汗渍油渍带着腥膻。听见动静,他抬起了眼,眼睑有些浮肿乌青,眼珠上上下下转动打量我。
“店家,鄙人慕豐都之仙名前来,好奇那已经修成正果的阴长生,王方平之道场,望找一领路人,带鄙人上山并回到这镇上。”他继续转动着眼珠,转动的空隙里漏出精明的留白。我心里其实做好准备等他表情变得有些焦惧,欲言又止,然后被拒绝。问过这个镇很多人,我一这样打听他们就是这样反应。但这次的这个屠夫没说话只是打量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官人,给奴家来几两里脊肉。”稍显尖锐的嗓音像刀尖划过木板,我侧头,深紫绸窄袖衣勾描了女人身体的曲线,凸凹得恰到好处,像这个地方的起伏的秀致山峦,而她头上所配之簪花精巧异常,鎏金嵌白玉,白玉成色十分好。我无暇细赏,一脸酱色地想抬袖捂住口鼻,空气里臊腥味杂糅进了胭脂香,冲兑出了诡异的气味。我看看身旁四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性,还是放下了手。
那李官人面部突然鲜活起来,极厌恶地皱眉又无可奈何地只能放着让眉促着,他往地上啐了口口水,一脚踩上去,摩挲了几下。取刀拿肉,油手摁着肉,刀在红肉上摩擦了几下,拿秤,秤稳后伸出。女人看了看,笑了下,眉眼嘴角弯曲的弧度和在膻甜味道里带起的绸束腰的弧度相和,弧度变成了把小勾,痒痒地刺到了你的心。她接过肉放到竹篮里,回身轻转扭动着离开了。
我怔了瞬,看向那屠夫,作了个揖。他胡子拉渣的脸在变形下有些狰狞,眼盯地看着我,痛苦,挣扎似乎在岁月中沉淀成了狡狯,还好似嘲笑我的乳臭未干。
“一匹马,一锭银我带你上山。”他终于接了话。
就领个路罢了,狮子大开口。
我咬咬牙,“好,成交!。”
欲念生便不达而不罢休。
找见深巷里的他,从更早我落脚的客栈说起。
落脚豊都客栈有小半个月了。
这个忠州豊都县域内的集市和蜀地其他县的集市似乎也没啥不一样,一样,挤挤闹闹,熙熙攘攘。有摆着竹椅坎龙门阵的茶馆,捏面团小人的小摊,还有摆摊卖首饰的,卖红油混沌的,酒缸前叫卖酒水的。
茶博士从我身旁过的时候对我露了个憨笑。
客栈的木梯,石磨房,柴房,伙房我也进进出出很多回。
“李七娘,闻贵乡有仙人修成正果,他们都说七娘你知道有关之事,我实在好奇得紧,想见识见识。”我对那个总坐在褐色木柜台后理账的老板娘说这句话也说了很多回。
我也不知何时起了定要寻见这豊都的念想。许是那天夜里,家里廊灯华照,美婢娈童和轻纱鲜衣一起裹围着我,我百无聊赖转动眼珠,精心摆盘的美食和冰冷细腻的瓷器在光下影影绰绰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在雕梁的戏台上响着。“嘎嘎”黑色的鸟落到了描金的斗拱上。去寻豊都的这个念头就这样落下了来吧。
翻山过湖,风餐露宿,却终究放不下。
我来了,缠这个不愿透露情报的知情者。
李七娘袅袅婷婷地给了我一个眼神,手下算盘不停,继续“啪啪”的响。
我凑上去“七娘,七娘”不停的喊。
我直觉我这种撒娇不招这个年纪的女人厌,我二十七八的姐姐们就是这样被我磨着磨着,润润的眼睛瞪我最后无奈地应了我的跑出家门的要求,合伙同我骗了爹娘,她们天性如此,经不住有皮囊没恶欲的男子苦苦哀求。
七娘秋水一样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会我,夕阳照进店,打在水里,涟漪和带光的尘一起漾啊漾,她目光迷蒙痴缠地透过我走走停停越过了很多很浮尘,彳亍到了光阴里。
“出门,先右行出巷,再左拐入巷,巷里有个牛肉铺子,那里有你可以找的人。”李七娘转身掀起布帘不欲再言,“他曾经是个修道的,现在是个屠夫”鬼使神差,她又留了一句。
于是我找到了似乎能带我行路的人。
出城,他骑着我的马,现在是他的;我骑着驴。从镇走山林里,途中,我自介我名为赵玥尘,他就告诉了我,叫他八千里,此外并无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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