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朗的天空本该是喜悦的，与我却不同。我不喜欢。它真的太聒噪了。
我更喜欢阴雨天，透出海面，大口呼吸，无忧无虑的看看外面安静朦胧的世界。
没错，我是一条鱼。在大海里自由自在的鱼。
说来奇怪，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长的也和周围的小伙伴不一样，全身是明亮的蓝色，并且拥有长久的记忆。身边来来去去的小伙伴7秒之后便相互遗忘，然后再相互熟悉，反反复复。而我不是，我总是会一直记得它们。
身边来去的伙伴不厌其烦的跟我打招呼，我无奈又伤心。我开始不再理会它们，不和任何一条鱼打招呼，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活着。晴天睡觉，阴雨天出去透透气。
是一个下雨天，天上的雨水不断的坠入海中，在海水里荡漾着。不知道多久没有出去了。游出小窝，心里轻松又愉悦。
透出海面，大口呼吸。外面安静的不像话，只有雨水落在海面的声音。抬头望着天空，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在海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水波纹。
海是天空倒过来的模样。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谁说不是呢？晴天，蓝天白云，倒影在水中，连水都变得湛蓝纯净；阴天，乌云密布，海水也变得阴郁深邃；雨天，雨水从天空落下来和水沦为一体；下雪天，雪落在冰面上，海面一片洁净，海天一线，整个世界都是纯白的。
小伙伴们陆陆续续的探出头来，打破了这份安静。我看着它们兴高采烈的跳来跳去，反反复复的相识又遗忘，乐此不彼。我觉得温暖又悲凉。
曾经，我也想同它们一起嬉戏打闹，但是后来发现，我再也无法去承受那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后的那份失落。
为何这样不公平，让我独自背负永久的记忆，孤独的活。
心情伴随着阴雨天陷入沉重。
突然，海面碧波荡漾，在一声声尖叫声中，我感到身体渐渐脱离水面，我看到自己和周围的同类置身于一张大网中，绝望的挣扎。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但我还是讨厌这样的方式。这群人不知道观察了我们多久了，竟知道了我们会在下雨天跳出海面的习惯。我看着他们脸上喜悦的笑容，心中悲凉。自知挣扎已无用，我安静的闭上眼睛。这样也好，终于要结束这孤独的生活了。
我只是惋惜身边这么多同类的生命，如草芥一般。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屠杀我们，成为他们的食物。或者是一些伪善的人，打着放生的名义，将我们从水中捞起，再放回水中，惺惺作态，以此成全那颗虚荣的心灵。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加剧了多少的捕捞，成交了多少金钱的买卖。
置身水箱，拥挤缺氧，在无尽的颠簸中，我们渐渐气息羸弱，等待的只有死亡。然后冰冻成块，运往北方市场。或成为食物。或者销往水产市场，再被人类买回，屠杀，还是成为食物。同类的伙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哪里，而我一直都知道这些，潜意识里似乎就一直懂得这些事情。
我努力的探出头想看清外面，却在一个大的颠簸中滑出水箱，跌落在地面。谁都没有发现我，或者发现的下一秒便已忘记我或者即将忘记我。
车子驶向远方，又一次将我孤独的留在这里。连死都是这样孤独，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我才发现眼泪是清澈的蓝色，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眼泪的颜色。
周围除了灌木丛什么都没有，我躺在地上看着蓝色的天空，是美丽的颜色，如我一般的颜色，我想起一句话：天空一无所有，却给我安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的确确给了我安慰，我满足的闭上眼睛，渐渐失去气息。
2
到底是谁将我唤醒。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发现，天色已暗。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肉体里分离出来，慢慢向上空浮起。低头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明蓝色尸体，周围都被忽闪忽闪的像星星一样的东西包围。
原来离开水面，星星是可以离的如此的近的。可是星星会飞吗？我靠近星星的光源疑惑的端详着这些光芒，才发现，原来它们都是煽动着小翅膀的萤火虫。
是它们将我的灵魂唤醒的吗？一定是的。可以不必和冰冷的尸体一起孤独的殉葬。我感到丝丝喜悦。
萤火再一次也将我的灵魂包围。我们虽然无法说话，但却很有默契，你追我赶，嬉戏打闹。我想它们也一定喜欢我的吧，也是有长久记忆的吧，不会忘记我的吧。有那么一刻，我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温暖，是不再孤单的幸福感。
天空渐渐明亮，让我觉得恐慌的是，周围的萤火开始消失，最后一个都不剩。再一次将我孤独的抛弃在这荒野之中，连同肉身和灵魂一起。
原来死亡也并不能将孤独带走，它是如此形影不离，伴着我的灵魂，这样的长长久久，孤孤单单。
天空微蓝，太阳升起，却照不暖我的悲伤。我看着明蓝色的尸体不愿离去，我害怕它会被太阳烤晒的变形、害怕会被过往的车辆碾压的血肉模糊、害怕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被尸虫分解的只剩下骨架。
我讨厌残酷，却无能为力。
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循声去，不远处有一个人类女孩站在草丛里哭泣。微风佛起她耳边的发丝，她的脸庞美丽又忧郁。
忽然被一道明晃晃的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再次睁开眼看见：女孩的左手腕处汩汩不断的渗出黑红色的鲜血，左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血从刀尖滴落，落在白色的小菊花上，突兀的醒目。
我明白她在干什么，紧张的飞奔过去，但片刻我又停了下来，我能做什么呢？
我看到她倒在草丛中，没了动静。
是死了吗？我脸上不自觉的浮出了可怕的微笑，我被自己的笑容吓到了。但转念一想我又大笑了起来，这荒野中我终于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了。
我靠近她，看着她。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下有颗褐色的痣，浸泡在未干的泪痕中。嘴唇紧紧闭在一起，有些发紫，脸上是久久不散的愁容。
一瞬间，莫名的感觉蔓延全身，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总是会这样莫名的想起一些好像不属于自己，又寻不到根源的记忆。
也许是莫名的似曾相识感，我开始有些于心不忍，她不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停在胸口，我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和均匀的呼吸声。然后我看见她睁开了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我吓得赶紧躲进了草丛中。
她望着手腕咯咯的发笑。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褐色，一条一条盘踞在手腕和手背上，面目狰狞。
“这该死的血小板，这该死的破刀子”她咬着嘴唇狠狠的说道：“死不了那我就不死了，我没力气再死了。”起身在旁边的水洼中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扯下凉帽上的蓝色丝带一圈一圈的绕在手腕上，打下一个蝴蝶结。在草丛旁扒拉出自行车，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她看见了，她真的看见我了，我紧张到屏住呼吸。
“小蓝”她大声尖叫跑到我肉体的旁边：“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你的存在，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她用手指抚摸我的身体，然后她的泪便打在了我的肉身上面，温暖湿热又冰凉。
“你怎么可以孤零零的死在这里，你这样的美丽，小蓝不哭，我送你回家。”
她将我眼角的蓝色泪痕轻轻擦去，将我的肉身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肩上的帆布包。骑着自行车离开，手上的丝带随着风飘摇。
躺在帆布包里，闻着淡淡的书香，心中流过一股暖流，莫名的安心，我渐渐陷入沉睡。
是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她再次抚摸我的肉身，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用力的将我扔进大海深处。双手合十在祈祷：来生，愿你不再是鱼，愿你是这大海中的一滴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我再一次流出眼泪，和这大海一样蓝色的眼泪。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从来都没有。我决定跟随她。
3
“青铜门外，等你归来。”
是一个酒馆。斑驳的墙壁，古铜色的木门，门牌上写着“等待”两个字，字边画着一把吉他和一个酒壶。两块对联一样的木板挂在门的两边，写着：“青铜门外，等你归来。”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店里灯光很暗，客人两三，很安静。一位年轻的男子坐在小舞台子上弹着吉他唱歌。
几年前你一走就没回来
从此我的爱变成了无奈
可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
这世上的孤独
我需要忍耐
声音磁性又低沉，淡淡的忧郁充斥着整个小店，我和她一起听的入了迷。一曲唱罢，男子走过来对着我们微笑。
要喝点什么？
随便。她坐在吧台上玩着手机。片刻，她又盯着调酒的男人，突然说道：“不要等了，她不会回来的。”
男子调酒的动作迟缓了片刻，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低头调酒。
尝尝这杯等待。男子将一杯淡蓝色的酒推到她的面前。她端起来猛灌了一口，呛了喉。
这杯酒要慢慢喝，一开始会觉得苦辣，但慢慢品你会发现有一股淡淡的甘甜。就像我在等她一样，虽然这过程漫长煎熬，但一想到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我觉得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不要自欺欺人了，她不会回来的，你知道的，可为什么还要一直等。
那你能停止爱他吗？
不能。
所以啊，我也不能。你能爱一个人一直到老吗，我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里。她偶尔会寄明信片过来，有时几个月一张，有时一两年一张。虽然少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她只是暂时的离开了我，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等她累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那万一她不回来呢。
那我就等到老，等到死。我只有一颗心，给了她就没有了。
可是他不会回来了，不会了。她靠着吧台突然轻轻的抽泣起来。
男子有点不知所措，递给纸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抱歉了，提起不开心的事情，给你唱首歌吧。你想听什么。
随你。
我看着男子安静的走上台，拨动吉他，歌声伴随着琴声缓缓道来。昏暗的灯光打在侧脸上，孤单又落寞。
冬天来了谁在回忆里挣扎
春天来了谁的希望发了芽
夏天来了 贪玩的孩子忘了回家
秋天来了我们的田野沸腾啊
我们唱着歌陪日子慢慢过
我们唱着歌等明天说什么
还要过多久她才会开口
告诉我这交替有没有尽头
有没有尽头
酒一杯接着一杯。她已经微醉，盯着手机屏上有去无回的信息默默流泪。究竟是有多爱，才能做到如此的心碎卑微呢？我不懂，但是我替他们难过。两情相悦很难吗？长长久久很难吗？真心不变很难吗？人类的爱情原来也是这样苦涩多变的一个东西。
这样痴情的一个男人，这样痴情的一个女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