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小篱
图/堆糖网
01
思彤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不远处昏黄的灯光映进小屋子，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到窗边的桌子上拿起小闹钟一看，四点。六点才出发，但她一点也不想继续睡。
她爬上桌子，抓着窗上的防盗网往上看，只看得见楼房之间的一线天空。而在爷爷家，能看得见整片天空。
女孩的大眼睛里涌出泪水。真好，她今天就能回家了。
02
前几天妈妈问她想不想回爷爷奶奶家时，她以为又是试探，嗫嚅着说：“不想，我想跟着妈妈。”
原谅她才六岁就学会说谎。以前她如实说出想回，妈妈像发了疯似的吼道：“想回你就自己回去！”甚至有一次把她推出房间，让她在门口蹲了两个多小时。
就是从那次开始，思彤学会了说慌：“妈妈，我不想回去，我不跟爸爸，我要跟着你。”母亲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对，我们娘俩儿过。”
没想到这次母亲看了她很久，灼灼地问：“你是真的想跟着妈妈吗？”
小思彤害怕地想，该不是周末悄悄翻相册看爷爷奶奶照片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吧？妈妈将纸巾叠成方形小块，把爸爸家里人的脸都给遮住。她看的时候必须移开纸巾，是不是放回去的纸巾位置不太对，所以被妈妈发现了？
她紧张得不敢回答，母亲沉默了好久。就在她以为又要被打时，头顶上传来叹息声：“过几天，妈妈找人送你回去。”
小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母亲已经别过脸去：“你可以见你爷爷奶奶了。”
03
思彤以为母亲又是随口说说。
以前，每当思彤犯错，母亲就会说：“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回去给爷爷奶奶，让你跟着你爸过。”思彤很开心，故意周末不写作业、不吃饭把饭倒进厕所、偷零钱买零食。结果，每次母亲都用皮带抽她，却没有一次送她回去。
很多次后，她终于知道母亲只是说说而已，才安分下来。
没想到这几天母亲都在帮她收拾衣服，还破例买了很多她喜欢吃的零食；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骂她，语气温柔了很多；以前睡觉时都是母亲睡床而她睡地板的泡沫，这几晚母亲却叫她上床一起睡，跟她说很多话。
“思彤，回家后就在家里读书了，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上大学知道么？”
“嗯。”但是大学是什么啊。
“思彤，你恨妈妈老是打你骂你么？”
“不恨。”不能说恨，不然你一不开心就不让我回去了。
“妈妈打你骂你都是因为你不听话知道么，是为你好知道么？”
“知道。”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做错了么？上次姑姑过来带我去大伯家吃个饭，我刚抓起鸡腿你就在楼下喊我，把我带回家后让我在格子凳上从中午跪到晚上。那次我错了么？
“思彤，回去要想妈妈知道么？”
“嗯。”
04
所以爸爸和妈妈是真的要离婚了吧？
思彤艰难地在脑瓜里搜索了好久，才想出“离婚”这个词。没错，就是离婚，之前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离了也好，不然整天打架吵架有什么好。
之前，妈妈跟爸爸两个人争着要她，一个抓着她的头，一个抓着她的脚，扯来扯去。她拼命喊疼，但他们两个只顾着吵：“女儿我也有份，凭什么跟你！”妈妈还差点把她的裤子扯下来了。现在想想，有点搞笑。
床上的母亲翻了个身，思彤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地等了一会，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还是上床躺着好了，免得母亲醒来看见她不睡觉。
思彤蹑手蹑脚地上床，一躺下便有沉沉睡意袭来。
05
“思彤，快起来了。”母亲难得轻轻摇醒她。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发现两大袋鼓鼓囊囊的行李已在门口摆好。她刷好牙换上衣服，吃了瓶八宝粥。母亲把一本小本子递给她：“上面写了妈妈的手机号码，以后想我了就打电话知道吗？”
这是她的日记本，上面按照母亲的意思写满了恨爸爸的话，带回去的话会不会惹爸爸生气？尽管这样想，她还是接过来。
母亲拉上行李出门。思彤心里雀跃着：“啊，终于能回家了！”
天刚蒙蒙亮，隔壁的房客们都还没睡醒。周末一个人在家无聊的时候，她经常去串门。
除了走廊尽头那个老是心情不好的小姐姐，他们都对她很好，让她一起看电视；当妈妈关上门打她时，他们会在外面拍着门大声劝不要打了。
再见了。思彤环视了一周，跟在妈妈身后下了楼。
图/堆糖
06
楼下，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倚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妈妈急忙迎上去：“这么快就过来了？”然后回过头催思彤道：“快叫叔叔。”
思彤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个人她不久前才见过。有一天妈妈对她说：“明天家里来客人，你要表现好一点知道吗？”
第二天，这个男人来到家，她很乖巧地笑着喊“叔叔”，他只是冷冷地点点头，不理她。
妈妈叫她出去玩，她贴在房门上偷听，隐约听到“你不喜欢我女儿吗”、“我还是只想我们两个人过”这样的对话。
再过几天后，母亲就决定把她送回爷爷奶奶家了。
思彤隐约猜到她能回家多半跟这叔叔有关系，所以即便男人仍旧冷着脸，她还是笑着喊了一句：“叔叔好。”
男人照样不看她，径直拉开车后箱放好行李。妈妈打开车门，带着思彤坐进去。
07
难道叔叔会送我回去？思彤想着，却不敢问出来，只好看着窗外。
车子驶过一所小学时，母亲问：“要下车看看你学校么？”思彤立刻摇摇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所学校。
老师一开始对她很好，后来经常因为她交不起书包费、校服费等各种费用而打她的耳光；她对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还没什么印象，但坐在她附近的男女同学都欺负她，考试时抢她的答卷去抄。
而在老家时，她跟堂姐一起上学，即使有人欺负她，堂姐也会帮她。所以，能回到家里上学，她觉得很好。
车子继续行驶，天色愈发明亮起来。到了火车站，车子停下，叔叔留在车里。妈妈拖着行李带着她找到一个女人，原来是她的堂姑姑。
“姑姑!”
“天哪，才一年不见，思彤怎么变得这么瘦！”姑姑捏捏思彤尖尖的小脸，又捏捏她骨瘦如柴的手臂，眼里泛着泪花，“你说你们两公婆吵架干嘛折磨孩子啊。”
妈妈没有回答，拉过思彤亲了又亲：“回去一定要经常打电话给妈妈知道吗？”
思彤感觉到妈妈脸上湿湿的，忍不住也哭了。虽然她不喜欢跟在妈妈身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就是想哭。
08
“行了，火车快开了。”姑姑催道。母亲摸摸她的头，不舍地放开手。
姑姑牵着她走向火车站。路上她回过头，母亲一直在原地捂着嘴看她。
快要进站时，母亲突然猛地冲过来，抱着她大哭。她吓坏了，以为母亲突然改变主意不让她回家了，不敢动弹。
姑姑抹了抹眼泪：“别一副以后都见不到的样子，你可以随时回去看她。”
母亲抓着她看了又看，良久终于放开了手。姑姑继续带着她进站，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思彤并不知道，这次告别后，她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她现在只因为自己终于能回到爷爷奶奶家而开心。
09
不知道在火车上睡了多久，等堂姑姑叫醒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搭上摩托车，车子驶向黑暗中。
“到家了吗？”
“我们在集市，很快就到家。都晚上12点了，你爷爷奶奶该睡了。你妈妈有告诉他们你今天回来吗？”
“不知道。”
车子驶进村口，她认出来了。再经过几个路口，她就能回到家。
果然，很快她就见到了那熟悉的两层楼房子。摩托车在房子面前停下，屋子里还亮着灯。
“滴滴——”司机按了按喇叭，木门突然打开，是奶奶冲了出来，后面跟着堂姐。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叫“阿婆”，就被奶奶一把抱过。老人使劲亲她的脸，老泪纵横：“真是罪过啊，被她妈带去一年，我还以为就这样没掉一个孙女，再也不能见了。”
思彤哭着抬头望天，广阔无垠的夜空映入眼帘。
瓦蓝的穹顶上，泛着雪辉的纯白色。上弦的月亮挂在头顶上方，就像梳子把青空梳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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