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嫲家的木瓜

又是木瓜成熟的季节。

大大小小的木瓜密密麻麻地悬坠在树上，尽管并不是都成熟，但那些已经熟透了的黄里透红，加上木瓜皮表面上零星分布着的脂液，倒有几分像是装扮在木瓜树上的玛瑙，那种充盈感让人想到富足、想到喜悦。

阿嫲住在老寨里，老寨里唯一生长着的树就是木瓜树。这些木瓜树树干高大、枝叶繁密，每年的六月间都会结满沉甸甸的木瓜，它们个头硕大、瓜肉饱满多汁。

小时候每次去阿嫲家我都会忍不住拿根长长的钩子去摘那些诱人的木瓜，钩子轻轻沿着木瓜枝上一拉，丰满的木瓜就会重重地砸在树底下早已铺好的旧褥子上，一个接一个地相继发出“啪——”的脆响。那种成熟的声音短促而又动听，这世上恐怕没有哪种乐器可以将其弹奏出来吧？

把木瓜的皮和籽去除，再用甘甜清爽的井水冲洗干净，倘若你能够在惬意的午后咬上那么一口甜丝丝而又带着点瓜体特有的清香的木瓜，那种美妙的感觉简直令人回味无穷，忍不住想去吃它个一辈子！

我常常静静地坐在阿嫲家的石门坎上听着她讲和木瓜有关的故事。

阿嫲说，我们能够吃到这些木瓜，最应该感谢的人是阿公——是他当年去暹罗（泰国）之前从朋友那里要来了几颗木瓜种子，播撒在院子里的。

当年阿公为了谋生，跟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偷渡去了暹罗，留下了阿嫲和还抱在怀里嗷嗷待哺的阿爸。几十年过去了，木瓜树早已长大，阿爸也成家立业，可是阿公自从在五十年前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出海后就一直没有了音讯。

阿嫲去给木瓜树施肥浇水的时候，每当驻足向上眺望，看着那些在风中互相兑挤着、晃动着的木瓜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公，感觉它们就像是阿公，那个高大的男人的眼睛，在深情地低头注视着阿嫲。

自那以后阿嫲就带着父亲在那段挨饿、动荡的年代里坚强地活着。

那时阿嫲和父亲母子俩人妇孺体弱，在田里劳动也挣不了几个工分，除了亲戚邻里的接济，就全靠这些救命的木瓜，一个成熟的木瓜往往可以抵得上一顿饭了。而木瓜的叶子晒干后就可以直接用来生活做饭，火大耐用，倒也省去了阿嫲去地里捡拾柴火的辛苦。

可是我的阿爸却十分不喜欢这种水果，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吃得太多了吧，阿爸每次只要一看到木瓜，哪怕只是闻到木瓜的味道，他说他都会感觉到隐隐作呕。

老寨里的女人时不时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阿嫲那里坐坐，她们在拉拉家常的同时总会聊到院子里的那些木瓜树。因为这些女人们是直接受了木瓜的恩惠才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的。

对她们而言，木瓜就像是她们孩子的另一位母亲。

阿嫲说老寨里的女人生完孩子没有奶水，往往会来这里摘几个木瓜回去催催奶，而且木瓜的营养价值丰富，除了孕妇，全家人也可以吃以增强体质。就这不起眼的木瓜也抵得上好多的催奶药，保健药了吧。

如今，我父母在外地工作，我也在外地读书，我们已经很少回去老寨，很少有机会见到阿嫲了。

我想念起了我亲爱的阿嫲，我想念起了阿嫲家院子里的木瓜。当我想吃木瓜的时候，也只有超市里的木瓜能为我解解馋了，可是无论我挑选什么样的木瓜，无论我在哪家超市购买，买的到的木瓜都吃不出阿嫲家里木瓜的那种味道，那种带着旧被褥上陈年尘垢的味道，那种虽被井水浸润过却愈发清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