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范傒子
-03-
好家伙,这一嗓子喊出来,惊天动地一般。屋内的阮胜刚刚捡起一块碎瓷片,却猛然打个哆嗦,手中的瓷片又掉落到水泥地面上,“当啷”一声脆响,大瓷片裂成无数的小瓷片。他刚要再次蹲身去捡,老婆又吼一声,又打个哆嗦,连忙将手抽回来,不敢再去捡。叹口气,听他老婆在外面大肆施展“狮吼功”。
小青展开她七十分贝的大嗓门开始吼:“哎……王家村的老少爷们,你们都听好咧……咱们王家村可出了贼咧!就在昨天晚上,我家丢了好几百块钱!……大家评评理,老百姓们挣几分钱容易吗?一转眼的功夫,都让贼给偷走咧……
“昨天晚上我还没发现……今天早上我拿出钱袋,想看看昨天店面收入了多少钱,可这一看不要紧,光剩一块儿五块儿的了,一张大钱也没有咧……这是好几百块钱啊!这得多少天才能挣出来啊,一下都便宜那狗贼咧……
“老少爷们得注意了呵,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看这贼明目张胆的,肯定还完不了,说不定啥时候,哪天就偷到你们家里去!……这狗贼,要是缺钱你吆喝一声,多多少少我能帮你,又不是不借给你,一年还不上可以两年,保证要不到你门上……
“老娘最恨那些伸黑手的贼爪子,要是让我看见,我非一刀给你剁了去……你干啥不行,非不学个好……王家村怎么会出你这么个祸害呀……”
还没喊完,已有好事儿的女妇出现在大街上,交头接耳互相问询,有的手里还擎块馒头捏根大葱,手搭凉棚向东边看,纷纷出来瞧热闹。不一会儿,大街上就围了很多人,有的靠近小青问三问四,有的上来劝东劝西。
“哦,大骂街啊,新鲜,村里可是好久都没有骂街了……”人们议论纷纷。
小青可不管那一套,似乎骨子里自带三分舞台气质,台下人越多,气氛越热烈,她情绪越来劲儿,表演越投入。她双手一分围上来的人群,骂街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将那些问询声和劝架声统统都淹没了。
她投入地大吼着:“老少爷们啊,你们可都来了呵!这事儿今天我非得给大家理论理论,咱村出贼咧……”
大家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小青见状,声音突然提高八度,大家缩脖子一惊。只听小青大喊道:“那贼……我说的就是你,你给我听好啊!当着村里这么多老少爷们,我先给你留个面儿,先不说你是谁……不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就是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以为你贼爪子一伸又缩回去,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就能算完?人在做,天在看,早晚能抓出你来!就是揪不出你来,你自己良心上能过得去吗?光让人在背后咒骂你,都能在你背后戳个大窟窿!
“哎……我说你!那个偷钱的,你今天好好琢磨琢磨……最好今晚上来承认错误……要是不好意思来,可以在晚上将钱偷偷地扔到我门口……钱还了之后,这事就算完,大家还是好朋友……要是今天不来,从明天起我天天在大街上骂你……
“我可不是别人,丢了这么多钱还能咽下这口闷气,破财免灾吃个哑巴亏……老百姓挣个仨八俩枣的容易吗?说偷就偷……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吧……我会天天骂你,从早上到晚上,没有脏字还不带重复的……不信你就试试!……”
“到底是谁呀!”有人问。有些人低头不语,好像有些心虚。
亮亮哭着跑了过来,阮胜在后面紧追慢赶。亮亮扑上来抱住小青的裤腿摇动着:“姥姥,咱们回家吧,我害怕……”
小青低头说:“孩子,别怕!姥姥丢钱了,今天要讨回个公道!”亮亮不依不饶,依旧哭诉着。
小青从人群中寻找阮胜,大叫道:“阮胜,干嘛呢!快把孩子领回去,这么多人,挤着了怎么办……你咋看的孩子啊!”
阮胜应了一声,从人群中踅出来,抱起亮亮转身而去,亮亮的哭声撒了一路。
-04-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大妈,关系应该不错,上前拉住小青的手臂说:“她婶子,先消消气,这到底是啥事儿啊?先说来听听,尽量私底下解决……你这样大庭广众的,弄的鸡飞狗跳四邻不安,这不有失身份吗?让人家笑话不是……”
小青右手一分劝她的邻居大妈,头一歪道:“哼,笑话?我还怕笑话!钱都让人偷光咧,日子都过不下去咧,我还怕人笑话?哎……那个偷钱的,你给我听着,你这是偷钱吗?你这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你瞅着我好欺负是吧!
“别以为我好欺负,今天这顿骂算是个警告,让老少爷们知道我能讲理,但我绝不受欺负。哎……那个偷钱的,我限你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将钱给我送回来,明也好,暗也好,只要能还回来……否则,我就真不客气咧!”
一位上年纪的老奶奶拄着一支拐棍,颤颤巍巍来到近前,腾出左手扶住小青的手腕道:“小青啊,好孩子!我知道你最讲理,你先消消火,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到底发生了啥事儿?是谁惹着咱了?你给我们说道说道,我们大家一块儿给你评评理,一块儿想想办法,把事儿解决了最好。你光骂,那个真偷你钱的人一瞅你这么厉害,就是想给你送来也吓得不敢来了不是?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小青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动情地握住那位老奶奶的手说:“婶子!我的亲婶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个事儿窝囊啊,这个事儿丢人……人家不乱叨叨吗?为什么那贼不偷别人,单单偷你呢?这不是无用、这不是手松吗?!就偷你个大大咧咧,就偷你个眼慢手松……
“这个事儿有点蹊跷……就说昨天晚上,有人来店里买东西,找钱时我还看过钱袋,里面的确有些大票,具体多少不清楚,但肯定是有。晚饭后,大家聚到我家门口跳舞,跳完舞大家聊一会儿就走了,我们关门睡觉……可今天早上钱就没咧……
“难道睡了一觉,这个钱自己长翅膀飞咧?你说蹊跷不蹊跷……要说蹊跷吧也不蹊跷……昨晚跳完舞后,我还留了一个相好不错的人在家又拉了一会儿,拉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吧……拉完了,她走了,我们睡觉了,今天早上这钱也没咧……从这事儿上来看,你还觉得蹊跷吗?”。
老奶奶听到这里抬起头,青丝白发混杂着在晨风里飘扬,她睁着两只浑浊的老眼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有数儿没?到底丢了多少钱?”
“少说也得六七百嘛!”小青回答。
“六七百啊,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我这老太太,都够活半年的咧!怪不得你着急上火,要是换了我,我也得哭天抹泪跳脚撞墙啊……那么,那个偷钱的人到底是谁啊?可是得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我先不说,就是先给她留个面子,今天这顿骂不为别的,就是让她知道,一是我们钱丢了;二是我们这个钱不能白丢;三是她最好能自动还回来……还回来最好,她也得到教训了,我们钱也回来了,这事儿权当没发生,你说不是很好吗?”
奶奶扬起大拇指在小青面前晃动着,赞许地说:“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讲道理,懂人情!既给人留足了面子,又收回了丢失的钱,这事儿就圆满咧……不过你可得好好想想,在整个过程中,是不是还有人会钻空子,要是冤枉了人可就不好咧!可别出马一条枪光走直线,误伤了好人!那就把事儿做叉僻了!……”
小青说:“依我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是她干的,估计冤枉不了她!我们平时的关系处的是很好,有事儿没事儿常来往,说话也投机。现在想起来,有几次她贼眉鼠眼的,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只是她个人习惯……唉,也是都怪我大意咧,瞎了眼,没认清好人坏人!”
奶奶问:“那,你有没有问过阮胜或你的闺女……我不是说他们偷拿了,就是暂时用一用,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小青嘴一撇说:“切!就阮胜?他敢!他平常也不用钱,用钱也得先给我打报告!他知道我的脾气,他要是敢私自拿钱,我还不弄断他的胳膊腕子……我问他了,他没拿!至于我那四个闺女,老三老四在外地上学一直没回来……大闺女燕燕二闺女千千都结了婚,这两天也没回娘家,也不可能拿……再说了,她们两个都很孝顺,每次来都拿钱给我,哪能不跟我吱一声就擅自拿我的钱呢……”
奶奶沉思道:“会不会是亮亮?”
仿佛电光一闪,小青噎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她摇头道:“这也不可能,那么小个东西,连钱是个啥都不知道,他拿钱干什么!再说,我以前对他说过,任何时候都不准动我的钱袋子!”
奶奶叹口气说:“那偷这钱的,必定是外人无疑了!”
小青说:“肯定是……就是她!都怪我早没有看清她!”
奶奶说:“唉!七百块钱能看清一个人,也不算太晚。谁能保证一辈子在你身边的都是好人呢!”
那个邻居大妈说:“嗯,俗话说的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另一位邻居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好人坏人哪能一眼就看清呢!这也就是你,心灵机巧,要是我们,钱丢了就丢了,就认咧,顶多捂紧钱袋子,以后多注意着点儿!”
又有邻居插话道:“现在的人心都奸呐,哪像我们那时候,在路上看见根稻草也得捡起来还给人家……咱这辈子可没有昧着良心偷别人家一毛钱的东西!”
又有婶子模样的人说:“这事儿说查也好查,从前往后细细地走一遍,差不多就知道是谁咧!黄鼠狼就是偷根鸡毛,也能留下满地狐骚气,偷了东西哪能还不留下点痕迹咋得!”
老奶奶劝慰道:“是啊,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小青啊,你这骂也骂过了,话也讲清咧,你也累咧,听婶子的话,先回屋歇歇去……吵吵了这半天,又聚了这么些人,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小偷耳朵里,咱就在这屋子里等,等他将咱的钱给送回来……我估计小偷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了,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
小青语气软下来:“好,我的亲婶子啊,还是你说的在理……你给我吃了宽心丸,我也不那么生气咧……那咱就上屋里等,喝杯茶歇歇……今晚她最好能把钱还回来,如若不然……今晚我睡个好觉,明早我弄它个五马长枪,从背后戳也把她给戳烂了……走走走,大家一起去我家……”
前呼后拥,一行人向东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小青喊着:“阮胜,阮胜!快泡茶,快泡茶,贵客临门咧……来来来,快进屋,快进屋……”
大家一齐哄笑,开着玩笑数落着小青的厉害,羡慕着她老公的听话,鱼贯而入涌进屋内。阮胜闻声出现,腰间还系着个花围裙,笑着对大家说:“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咱家有好茶!”
大家喝茶说话,奶奶对着大家打趣说:“你看人家小青这男人,里里外外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上得了床。这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好男人,你瞅瞅人家,小青有福啊!”
大家哄笑,七嘴八舌地重复着:“嗯……重点是能不能上得了床啊……”
小青假装沉下脸,认真地接话茬:“嗯,这床上虽不大行,可也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然,主要是我天长日久调教得好哇……”
大家哄笑。
她又用手指着旁边的大妈婶子,笑着说:“男人得调教,知道不?什么活都抢着干,不把男人都养懒了吗?哦,要是厅堂由你主事,厨房还得做饭,等啥事儿弄完了累成一只狗,天也晚咧,往床上一躺爱咋得咋得,那可不行!”
开得起玩笑的婶子指着小青说:“依我看,你这个家伙,上辈子不是别的,根本就是个狐狸精啊……”又一阵哄笑。
小青突然止住笑,对躲在角落里的亮亮说:“亮亮,你过来,我问问你!”
大家静了下来,将眼睛齐刷刷射向亮亮,只见亮亮怯生生地从人背后挤过来,面带惊恐,两只眼睛水波不动,毫无底气地叫了一声:“姥姥。”
小青一把把他拉到怀里问:“亮亮,姥姥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拿姥姥的钱?”
“没有!”亮亮小声说。
“到底有没有?”小青再次问,加重了语气。
“没有!”
“唉……我就知道,我们亮亮绝不会偷拿姥姥的钱,”小青说完又面向大伙,“是吧,我就说他不会偷拿我的钱……这孩子,在他奶奶手底下呆得从小软弱,所以我就主动从他奶奶手里要过来,多调教调教他!”
众人笑道:“你调教调教他,他就能刚强了,就怕是再调教出第二个阮胜来!”
大家又一阵哄笑,完全没有了丢钱的沮丧气氛,倒像是在开一个茶话会。大家你说我笑的,直到中午时分,大家才起身纷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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