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位母亲

01

35年前，桂兰出嫁了。
家里五个孩子，她排行老三，上面是哥哥姐姐，下面是弟弟妹妹。

桂兰生性愚钝，没上过什么学，只认得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很多年之后，她的父母总是向她的孩子们，说起她的傻气。

小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手工活，可她还是更愿意背着背篓漫山遍野的打猪草。
她从来学不会偷懒。

我知道，桂兰其实是个随性的孩子。
很多年之后，即便她已年近六十，她依然挑食。不愿吃的饭菜，绝不尝一口。

在严格计划生育的年代，桂兰生下了四个孩子，三女一子。
因为贫穷，二女儿生下来不久便送了人，三女儿一直在外婆家养到初中才接回身边。

她像所有留守妇女一样，一边干着农活，一边独立抚养老大和老四。
那一段日子，并没有什么浪漫可言。

日子穷得揭不开锅，她也并不能变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她虽没有抱怨，但对于孩子们的不听话，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体罚指责。

作为全村最后用上电的人家，物质的匮乏可想而知。
精神也同样贫瘠。
全村找不出一本完整的书，桂兰家更是连一张纸也没有。
她本就话少，连一个完整的故事也不会讲。

过了好些年，我才把那样的日子定义为“苦”。
而在当时，快乐似乎也并不少。

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我才发现桂兰的智慧。

因为愚钝，她也从不傲慢，不懂与人计较，从不背后论人是非。
因为愚钝，她深知自己无力为子女包办，从小便要求他们独立自强。

因为愚钝，她坦然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并视做理所当然。
因为愚钝，她不懂贪婪，永远知足而乐，全心生活，心无旁骛。

她从来不会说大道理，只是沉默的尽自己的努力操持。
一生清贫，历经沧桑，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纯粹和童真。

我的一生，因桂兰是我的母亲而荣耀。

02

很凑巧，我的婆婆叫云兰，家中排行老二。

我认识婆婆的时候，她刚做完一次大手术，还在康复期。

谁也不知道命运是如何安排的，就像王老师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妈妈？

王老师最初总是向我强调一句话：“我妈真的是特别善良的人。”

婆婆跟我妈一样，话少。
相处几年，场面话从未说过。
她只是在我们回去时，做好满满一桌，然后把你夹菜最多的那一盘，调放到你的面前。
饭后，是给孩子们准备的水果和零食。

只要我们回去住，永远都有干净整洁的被褥，和一个温暖的被窝。

婆婆不仅爱我们，对小猫小狗也是充满爱心。
去年，一条流浪的猫妈妈生下了一窝小猫，它却瘦得皮包骨头无力抚养。
婆婆用牛奶，把小猫一只一只喂大，最后再找到人家，一只一只送了出去。

这几年，虽然婆婆康复得不错，但也深受疾病折磨。
老胃病，腰不好，腿脚也不便利，还有常年的失眠，身体上真是苦不堪言。

但不管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家里总是干干净净，几十年的老房子，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对于孩子们一声一声“奶奶”背后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

妈妈，感谢您对我们无言的爱，感谢您给了我幸福的小家庭。

03

我的二妹，出生不久就被送走了。
三十三年后，我们得以重逢。
从此，我不仅有了失而复得的妹妹，还因此得到了一位伟大的母亲。

三个妈妈里，这位妈妈最为能干，命运也更为坎坷波折。（以下都称妈妈）

妈妈从小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即使她是老二，也成了家里分担最多的那个孩子。
除了帮父母干农活，做家务，她从小就得照顾年幼的弟弟，从小就得学做“母亲”。

也因为此，在她十几岁那年，当有人告诉她，可以带她去上海做保姆赚钱，她便毫无防备的跟着去了。
没想到，人生就此彻底转向。

她被人贩子卖了。
如花似玉的年纪，想必眼泪已经流成了河。
面对全村最穷的人家，最丑陋的男人，身后的路，唯有活着。

很多年之后，当我听闻这一切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当时的处境，无法想象。

妈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却并不屈服。
凭借一己之力，她偿还了家里因买她而欠下的债务，盖了新房，家里从此有了余粮。
她也生下了一个男孩。

很久以后，她才联系上家人。
命运似乎已成定局。
她只有轻描淡写地告诉家人，她已结婚生子。

后来，她通过娘家领养了我的二妹。
在妹妹两岁那年，她带着妹妹离开了那个家。
她们去了省城。

我依然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带着两岁孩子怎样独力生活。
她把妹妹放在全托幼儿园，卖过菜，进过工厂，在城市里，拼尽全力。

而我的妹妹告诉我们，她的童年，过得从不匮乏，从不比她城里的那些同学差。
妈妈的娘家，不断受到她的接济，甚至两个弟弟的婚礼，还是她出钱操办。

后来的后来，妹妹长大了，结了婚，自己开始创业。
创业维艰，妈妈再次展示她强大的生命力。
在妈妈的帮助下，妹妹的事业步入正轨，两个孩子，也是妈妈一手带大。

就在今年春节，我们得以重逢，依然是妈妈的功劳。
这么多年，我的父母一直心中有牵挂，尤其是父亲，他一直心中抱憾。
但为了不打扰她们的生活，我们总是劝父亲看开。

最后，是妈妈主动联系了我们。
她觉得自己老了，她不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妹妹孤身在世，无所依靠。
这个坚强的女人，是真的把妹妹视如己出。

春节聚首。
我以姐姐的身份向妈妈承诺，我们姐弟三人，将改称她为“妈妈”，我们都是她的孩子。

妈妈，感谢您如此精心地抚养我的妹妹，感谢您成为我们的妈妈。

04

今天是母亲节，写下这三位母亲的故事，以此向她们致敬。

她们，只是无数妈妈的缩影，平凡而又普通。
她们曾经也是稚嫩的孩童，天真的少女。
她们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只是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们的一生，历经艰难，坎坷不平。

但她们，永远是我们的故乡，一辈子的精神家园。
无论何时，一声“妈妈”，便足以安顿我们疲惫不堪的灵魂。

谢谢你，亲爱的妈妈！

我的三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