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嗷浪是一头公猪。
它生来的使命就是交配。
每天出发前,王明明就会拿起鞭子,在它撅着的肥臀上来几下,
“这都几点啦!跟头猪一样!”
嗷浪想:我就是猪啊!
可是它只能哼哼唧唧。
“小浪,你的存在是为了造福十里八村的母猪,这是爱,是责任,懂吗?”
嗷浪当然懂,它太懂了,它要是再不起来,鞭子马上就抽过来了!
2
王明明很骄傲,他是佩奇村第一赶猪匠。
赶猪鞭在手,一路吃喝不愁。
嗷浪是他驯养的第一头种猪,虽然才两岁,却已征服了佩奇村八十一头母猪。
用王明明的话来说,可谓是功德圆满。
“小浪,你今天状态不佳,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一天,王明明抚摸着嗷浪一身的肥膘,关切地问道。
可嗷浪只管躺在草垛上,长耳朵低垂,眼中竟噙着泪。
王明明曾听猪倌儿老爸说过,猪流泪,意味着圈神显灵。
“莫非是贡品不够?”他朝着香炉前摆放的水果深思了好久,决定再增加一些花样。
他添了三斤猪肉。
嗷浪泪奔。
3
嗷浪的泪水当然不是因为圈神显灵。
是因为一头叫黑悠的猪。
那一天王明明赶着它来到村头儿的书记家。
书记说:院子里有头母猪,烦劳费心啦!
王明明:哪里哪里,一定全力以赴。
说完狠抽了一下嗷浪的屁股,“要好好表现啊!嗷浪!”
嗷浪:妈的,有种你上啊!
尽管愤怒,却也只有几声嚎叫。
嗷浪见到了那只全身黝黑的异性。
嗷浪:你好,我叫嗷浪。
母猪:我叫黑悠。
嗷浪:可以开始了吗?
母猪:啊?
嗷浪:是书记介绍我过来的。
母猪:我看看。
嗷浪:什么?
母猪:介绍信啊!
4
王明明在院子里跟书记聊天。
烟一根接着一根。
书记:你爸是猪倌,是吧!这算是子承父业吧!
王明明笑着点点头。
书记:可惜啦!我儿子不愿意接我的班,只能在市长身边当个秘书。
王明明有些尴尬但仍是不失礼貌地继续微笑。
书记:市里领导就喜欢吃点土猪肉,我这头母猪啊!就是为他们养的。电视里他们天天说要下乡,下乡,可两年多,都没来。
王明明:那等不了呀!黑母猪不能浪费,您找我们是找对啦!以嗷浪的体格,打今儿起,114天,包给您一窝。
书记:不不不,得跟着领导的口味走,他们现在喜欢吃烤乳猪,这114天太久了,能快一点吗?
王明明:……
书记:你说你那头种猪叫什么来着?
王明明:嗷浪。
书记:它的后腿我看很结实啊!
王明明:做这一行的必须结实。
书记:做成火腿味道怎么样?
王明明:……
5
黑悠:你听到了吗?
嗷浪:听到了。
黑悠:想被做成火腿吗?
嗷浪:做他奶奶个腿。
黑悠:你希望咱俩的娃上餐桌吗?
嗷浪: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另外这个问题没意义啊!我跟你都没成,哪儿来的崽儿。
黑悠:那现在就成。
嗷浪:不要介绍信啦?
黑悠: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嗷浪不愧是嗷浪,一顿操作,如猛虎下山,气势如虹。
它征服了猪生中第八十一头。
黑悠:将来我有了孩子!你得负责。
嗷浪:呵呵,除非母猪上树。
黑悠:你个渣……浪。
黑悠愤恨地冲向嗷浪,嗷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仇恨,它连忙后退,嚎叫声引来了书记和王明明。
书记右手夹着烟拦着院后门的出口。
王明明举着鞭子堵住了前门,还给书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黑悠在院中央嘶吼了许久,然后望了望身后的嗷浪。
黑悠的四肢开始爆凸,黑色皮毛炸裂开来,漏出里面结实的筋骨。
它屁股下蹲蓄力,只听“嗖”的一声。
黑悠腾空而起,王明明甩起长鞭,眼看就要挥出去的时候,被外力猛一下扑倒。
扑它的正是嗷浪。
王明明拍拍身上的土,抬头看看天,说道:书记,你们家母猪上树啦!
他指了指村头那颗大槐树,槐树上面挂着一条标语:
让全村都怀上二胎,是村支书不可推卸的责任。
二胎俩字被黑悠撞了个洞。
书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脸色铁青。
6
“爸,嗷浪估计不行啦!”
王明明请来了猪倌儿老爸,指了指草垛上的嗷浪。
“粮食也没少吃啊!还尽给我惹祸!”
猪倌儿踹了嗷浪两脚,可嗷浪毫无反应。
猪倌儿:八成是废了!跟屠夫老郭约一下,再养几个月,等过节直接宰了吧!对了,腿留给书记。
说完转身离开。
望着远去的老爸,王明明无奈地叹息道:嗷浪啊!嗷浪!你不上班,天天在家养膘,搁谁谁也不乐意啊!
嗷浪: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乐意。
王明明听到的只是轻轻的哼唧声。
自从那天黑悠上树之后,嗷浪就明白,猪也是有选择的权利的,更何况自己是历经八十一次,百发百中的猪呢?当然了,最后一次,它不确定。
可它永远忘不了那天腾空而起的矫健身姿。
美极了!帅呆了!
而且自己还上过,想想又开始哼起来。
“我干嘛救它?我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它挪了一下身子,又觉得不对劲。
“猪脑子啊!”嗷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句解释,然后便坦然地睡起觉来。
草垛里酣睡四起。
它将自己要被宰的事情,全然抛出脑后。
作为猪,它的确是优秀的。
7
夜晚,猪倌儿和王明明喝了点酒。
猪倌儿:明明,有没有想过做点其他事情。
王明明:做啥,我连一头猪都管不好,我能做啥?
猪倌儿:你话里有怨气!
王明明:我怨啥?我只怪我自己运气差。
猪倌儿一声叹息,“过几个月村里过节,听说市里会来人考察,到时候让书记带上你,他儿子在市里工作,看看能不能在政府给你找份差事,总这样,你连媳妇儿都要不到!”
王明明沉默不语。
当年高考的事情,历历在目。
当年高考完,他自信满满,老师都说过,凭他自己的成绩,考什么学校都不成问题,猪倌儿老爸甚至在考完后大摆全猪宴,庆了个三天三夜。
然而喜极而悲的是,他的成绩连三本线都没过,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一时接受不了,甚至想到了自杀。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直到猪倌儿捧着小嗷浪出现,才让他觉得人生中有了光亮。
他觉得那么丢人的事儿都做了,做个猪倌儿能有啥?
所以王明明开始跟着老爹学赶猪。
他给小嗷浪喂奶,大了点儿喂粗粮,没事儿就拉出去溜。
一来二去,王明明就上手了,因为嗷浪的骄人战绩,他成了远近闻名的赶猪匠。
如今,嗷浪废了,猪倌儿老爹求人给他谋差事。他想想就不是滋味。
千头万绪下,王明明还是来到了猪圈草垛旁。
8
嗷浪睡得很香。
它梦到了黑悠,以及它身边的九头猪崽儿。
它们拥在自己身边,一家人整整齐齐。
“嘿嘿,还真是头猪,真能生。”它在梦里想着,“哼唧”声颇有节奏。
“我说过,你要为我负责!”
“这么真的吗?”
嗷浪听到一声熟悉的嚎叫,身下似乎有什么在拱。
黑暗中出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借着月光,嗷浪惊讶地叫起来,“黑悠?”
黑悠:渣……浪。
嗷浪:书记到处在找你,佩奇村太危险啦!
黑悠:我说过,你要对我负责。
“这些都是我的吗?”嗷浪指了指身下整齐排列的九头小猪,欢喜地站了起来。
黑悠:等着你起名儿呢!
“我想想啊……”
“嗷浪……”
嗷浪正想着,就看到了一脸沮丧的王明明。
“黑悠?”他一眼看到了那头大腿爆裂的黑猪,“这九头猪崽子……莫非?”
“你等等……”王明明从外面草垛里又捧回了一摞干草,拥在猪崽儿身下。
嗷浪:谢了!交情还在。
王明明听到了久违的嗷浪招牌式的哼唧。
王明明:嗷浪……你走吧……再不走大腿就没了。
他打开门,用鞭子轻抽嗷浪,借着月光,他要放走这一家子。
“明明,你疯啦!”猪官儿老爹远远地冲了过来,手拿长叉。
“爹,放了他们吧!”王明明祈求道。
“你懂什么……这黑悠可是书记用名贵中药,稀有水果喂养大的,这一次市里来人,点名要吃它,是你前途重要,还是畜生重要?”
说完猪倌儿一记长叉射向黑悠。
一阵凄惨的嚎叫划破夜空,只见一腾空的身影被击中。
王明明连忙打开手电筒。
这叉不偏不倚,击中了眼前这头猪的心脏,血流满地,填满了它腾空时蓄力所留下的坑。
王明明大喊:嗷浪……
嗷浪:这回真扎心啦……黑悠……你走吧……带着我们的孩子……来世再见!
父子俩眼瞅着黑悠吸着九头小猪,腾空而起,树梢间,还是那头矫健的身影。
唯一不同的是那嘶嚎声中满是愤恨与悲鸣。
猪倌儿:嗷浪凭啥能飞?
9
书记:来来来,尝尝这火腿肉,市长,这猪可不简单,能飞哦……
市长:啧啧啧……味道果然不错……我这一路上,听了不少传闻……那头会飞的猪,就是这头?
书记儿子:就是这头啊!我爸呀!为了这头猪可是操碎了心,但是一想到市长您能来指点工作,这点辛苦也是值得的啦!
书记:应该的……应该的……为了村里的将来,这些都不是事儿!
市长:哎呀!老书记,这精神我们得跟您学习啊!我到有个提议啊!咱们村能不能以这个飞猪啊!做一个旅游景点?
书记儿子:好,真是好……市长您刚才说的,我已经记下来了。
书记:不愧是市长。
市长:景点名字我都想好了!
书记:您说。
市长:飞猪流!
席间,掌声雷动,
王明明和猪倌儿老爹不知道该怎么插话,甚至不敢动筷子,只是尴尬的坐着。
酒过三巡之后,书记终于想起了猪倌儿父子,他红着脸颤颤巍巍地来到他们身边。
书记:带了吗?
猪倌儿老爹:带了。
他捏了捏包里厚厚的信封。
书记:市长,这两位啊!就是飞猪的发现者,咱们村儿的致富带头人……
市长:来……干杯……
猪倌儿父子连忙举杯。
书记:这娃娃……天资聪明……市长您看,您还缺拎包的不?
席间,众人哈哈大笑。
王明明感觉受到了侮辱,起身想离席。
书记儿子:明明……别激动……慢慢来……要适应……从小你就是个急性子。
书记的儿子佩池河,正是王明明的高中同学,他打小就不爱学习,不是调戏女同学,就是到处惹事。
可没曾想,最终高考他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大学,而落榜的是自己。
猪倌儿:坐下!
市长:年轻人,不要急躁,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让佩秘书联系你……
书记儿子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开心地说道:
“明明,放心,工作的事儿嘛!包在我身上,说到底,我得感谢你咧……要不是你高考成绩排名靠前……我哪来的名额去顶啊!来!干杯……为了我们的友谊……”
佩池河说完,父子俩犹如受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呆若木鸡。
恍惚中,王明明好像听到了阵阵凄惨的嚎叫。
“还是人吗?”他看着席间醉生梦死的众人,心里想着。
他难过得像身中长叉的嗷浪,悄悄地抓起了切割嗷浪大腿肉的菜刀,愤恨地望着这群人!
夜幕下。
他听到了黑悠那愤怒的嘶吼。
也看到了远处那矫健凶狠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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