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王国维
随着时代的发展,每一个时代都有富有特色的文学作品为主流,每一种文化主流都受生存环境影响。比如唐代以诗为盛行,宋代以词为主,明清以小说著称。其中唐宋时期,文人地位比较高。词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最初在隋朝就有了,但是不为流传,到唐朝有了小范围的扩充,直到宋朝,因为国力富裕,人们生活优裕,词的创作逐步蔚为大观,词的发展也到了鼎盛时期。随词的繁衍和昌盛,产生了大批成就突出的词人,杰出的词人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创作基本形态,名篇佳作层出不穷,成了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
不过,文学界多数人认为:诗言志,文载道,词只是合乐的歌词,是写给歌女唱的,多数写男女之情,从道德角度出发,认为是不正经的。故此,诗庄词媚,注定了诗人的文学价值比词人价值要有高,诗比词要有内涵和分量。文学批评家们又说,宋朝是个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时期,人的本性就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来了,有了饱暖思淫欲的味道。主要是因为词俚俗粗鄙,主流倾向以描写艳情为主,迎合了人类的劣根性,并且放大了贪图享受的根源,会教化人沉湎于声色的快乐享受,没有引人向上,不能归于风雅之正途,不属于优秀文化。但精读古典文化的文学评论家王国维却认为词比诗更接近生活,更富有人性。宋代文人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场面,所以有了各种风格、流派,使得宋代文化有了装点和沉淀。
任何时期,文化都是有针对性的,优秀文化是有典丽高雅之风貌,能改造人的,不是跟着人性对着干的。如果和人性正面交锋,那不会推动社会的进步。相反,主流文化如没有生活做基础,会在现实面前逐渐缺失,让人没有思想和追求,更谈不上顺势发展。所以,儒家就提倡仁、义、礼、智、性,以德为得。但人的仁、义、智,不能浮于表面,需要有道。有道才能有德,有德才能站住脚。

王国维把词精细化,他觉得,宋人的智,就在文化里。评析词,不能只是局限于某一个界面而否定内在主流,而道德绑架,认为词不合雅趣,不能登大雅之堂。相反,词是一个人最为本真的流露,是文人的素颜展现。他还从长短句表层次上的享乐生活追求,看到了词人精神上的蕴涵和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圣贤之意,那是一种境界的追求和精神信仰的闪现。
所谓文化,它源于生活,又超脱于世俗利害,高于生活,是一种精神所在,让人在生活里不断的修炼自己的。在先秦典籍中,君子和小人是政治地位高低的替代词,强调的是权贵。到了唐宋,君子和小人就是道德的一个评价,引导人向人格高尚、道德品行兼好的方向前进。故此,词在王国维眼中,不仅仅是宋代知识分子对生命和生活的一种宣泄,还是一个人和一种生存精神空间与思维空间的拓展,是真实的,也是人权平等的追求,是必须要有丰富的心灵才能修炼出来的。
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词和诗相比,词没有人世的浸透和伪装,更贴近人的自然性,呈现生命原始性和完美形态。所谓一个人内心缺少什么,就会处于一种自然反应,不由自主的炫耀什么。所以,结合历代诗人的作品,王国维说宋人的诗不如宋人的词,“与其写之于诗者不如写之于词者”。
不过,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没有写出圣贤两字,只是在《人间词话》里开篇说词以境界为最上,并以境界为宗旨评析词的美。或许,词里一种独特的东西在他眼里如说圣贤似乎有点太过,说境界较为妥帖,才能较为准确解释词的美的定义。
王国维说,词美在境界。
也就说,他认为,一首词好与坏,在于境地的创造和体现。那么,何为境?
王国维没有给予一个明确的定义,只是在书里说词的创作有造境和写境之别,词景里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之分。叶嘉莹先生在解释《人间词话》里“境界”一词时,通过不同的词为例,添字注经,解释了词境。只是阐清了什么是词境,没有指出,王国维所说的词美在境界,不仅仅只是说词给人营造出的一个感官,还包含了词人清澈透明的心境,因为词本身就是词人内心深处对真善美的追求的体现。

词虽然是用来歌唱的,在创作时除了力求达到韵味之美,还有一种美,在于词的表达和描述沉淀出的一种词境。我们所能感受到的,词最显著的艺术特色之一,除了美在含蓄深厚的词境,还有词里纯真的心境和生活观念,是合理近情的,也是有哲学思维的。
比如宋代欧阳修的《蝶恋花》里的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历来受人赞赏,因他委婉曲折的笔法,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把一个人的满腹愁苦心情形于笔端,跃然纸上。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通过眼前的某些景色而营造出一种相对应心的环境,纯粹的情感就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这是他精妙之处,也是词里境界的体现。
美妙的词境不拘守音律,需要靠词人在创作时精心营造,无论是出于何种表现手法,都不可否认,能形成美感,展现的是词人的审美能力和美的构建。词人瞬间情感宣泄的背后,把“言情”与 “言志”结合起来,一明一暗,不为人知,是对真善美执着的追求。但经历了生活的起起伏伏,教人也会从而悟出人生哲理,扩大了词境,让词本质性有了突破。也就是说,词的美,在于一个点或面的延续出的境,抒写出词意上的完美的生命形态,表达了超越时空拘限的内在情感和在困境中所寻得的理念,让人进入一种意识状态。
如北宋诗人秦观的《踏莎行》,此词音律谐婉,语言圆润,清新绮丽。通过刻画描写景而抒写了人的凄苦与幽怨,声情悲壮,让读者置身于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境界,引人感发,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他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令人生悲伤心的景和物搭建了一种境界,而这境界正好能淋漓尽致的表达出作者想要倾泻的情感和思绪。王国维对此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

词为心声,字是冷的,心是热的。爱情是彼此可以融化的无形物质,任何时期,它都是永恒存在的。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所以,词,也是一个人情感的浅吟低唱。
虽然词一般是上阕写景,下片以抒情为主,情景相溶,意蕴丰富,是一种情感的真实倾诉。比如缠绵悱恻的《花间集》都是写美女和爱情,却依旧能让人感知一种思想的存在,改变不了现实,便坚守内心的情怀。所以,那些唯美的句子越过几百年,至今依旧美得让人心碎、掉泪,说明词的魅力和存在价值,同时也反应出宋人在美学方面的造诣。
天地悠悠,词人写景、写情、言志,既是一种心情或感观的描述,也是词人骨髓里一份美好心愿的表达。无论深浅,都毫无遮掩,充盈内心,寄托在云雾之上。说明词人在情感世界里如同银碗盛雪,不染纤尘,表达一种人性的坦诚。正如苏轼所言,人间有味是清欢。
结合古典文学和现代美学,我们会发现,上等人谈智慧、中等人谈事情、下等人谈是非。词里蕴含的,不仅仅是一种人性的追求和哲理的体现,还是一种生活状态。这种心境,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还是一种人生哲学。活得简单,便是大智大美。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就是活到极致,拥有一份素和简,所以,词,还是一种信仰的浓缩和体现。
比如豪放派词人写词,常常是词人的追求和生活状态都在词里,通过词来写出心灵挣扎的历程,发出深悲沉恨的问语,上片与下片形成强烈对比,表达的深层意义。不论字里行间描述的怅惘之情还是对前途的渺茫,都是在展露自己欲求拓展的心灵,从而展现出了词的另一种美——一种精神追求。或许也就是因为词的这种内涵厚度,所以让处于特殊时期的王国维从词里感知到了词人内心的各种纠结,对于他自己的人生操守和追求,他的无奈也就和宋词浑然一体,所以,他更懂得词里不易被人看到的境界传达的美感。
在《人间词话》里,王国维对东晋诗人陶渊明的《饮酒·其五》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为赞扬。虽然王国维忘了,这不是词,而是诗。但是也说明了诗也要有境界才算是好诗。不过,元好问的《颍亭留别》同样也让王国维赞颂,王国维说此词语言情新洗炼,把自我与大世界联结了起来,营造出的一种境界,把词人旷达的胸襟也徐徐展露在其中。其中一句“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就足以让他咀嚼千万遍,回味无穷。所以,无论词人是通过艺术手法创造出的境还是写实之境,只要有境,并能通过境让人感受到一种美,直达某一个思想或情感境界,不管大小,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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