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暑假已过半,回娘家探亲事还未有定论,要考虑的问题很多。总想等定下来之后再跟母亲讲,省得他们老惦记。一拖一拖之后,发现还是未有定论,于是赶紧告知一声。却不知母亲说这段时间她很是忙碌,除了两老干点力所能及的手工活以外,她说天气热以来,村里陆续三个老人去世了,她就去帮忙干点闲杂活计。天气炎热,我当然是不舍得老母亲去帮忙的,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讨论过,她说谁家都有老人,谁家都会轮到这种事,今天去别人家帮忙,以后自己家遇到这种事,别人也会伸伸手帮忙。这话竟然让我无言以对,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我们都不在家,老父亲颤颤巍巍,能去帮忙的人确实也只有母亲了。
母亲总喜欢将经历的事细细道来,那谁谁你还记得吧?今年九十三岁了。那谁谁家的,就在枣子树下住着,摔了一跤就没了。惭愧的我只能哦哦地应声,因为搜肠刮肚也无法将音容笑貌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故乡在我的印象里,最鲜活的竟然是三四十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小,村里人干完一天活计,喜欢聚在一处聊闲天侃大山。表达能力强的人真的很容易成为焦点,有个本家爷爷(其实跟父亲差不多年岁)很擅长讲故事,甚至能将乡村诡异事件渲染得如身临其境,让我们这些小屁孩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走。爱吹牛的邻家大叔,爱随声附和的邻家大妈婶子,各种家长里短,各种古今传奇,虽不曾亲见,却聊得如在现场。
小孩子其实不见得喜欢听大人各种闲扯,只是喜欢大人在一块聊天就不会管我们在哪里,于是捉迷藏就成了月夜下孩子们的大乐趣。一季稻子收上来了,秸秆就被捆成稻草人般一个一个排列着晒干,完了再堆成一个个秸秆垛。一排排的稻草人,一个个的秸秆垛随处可见,月光斜斜地照射下来形成的那处阴影,就是我们天然的藏身处。有时候被找到时,小伙伴还要大喊一声,被找到的人被吓一大跳,哈哈的笑声洒落在月光里,伴着大人们爽朗的笑声,真是乡村月夜下最美的图景。
后来渐渐长大,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家境殷实起来,亲戚关系很是不错。见惯父亲助人为乐之外,也渐识得人与人之间因利益而起的龌龊。那些推杯换盏的朋友,那些血脉相连的至亲,最终抵不过碎银几两。于是许多人淡出了我的视线,而那些始终留在记忆里的,是即便父亲生病落魄,依然待我们如故的人;是每每回家,我都要去探望一番的人,他们是我无论相隔千万里,想起来内心仍然温暖感恩的人,觉得人间值得的人。
这样的日子真的只能出现在梦里了。昔日那个本家爷爷多年前就已经患病去世了,邻家大叔大妈们也在岁月里慢慢被收藏,母亲总是通过电话线将那些鲜活的生命消逝的消息平静地道来,让故乡在我的印象里不至于消散,毕竟故乡和血缘是我们之间牵扯的丝线,无论天涯海角,有这根丝线在,我们就是天涯咫尺。
其实母亲不知道,故乡在我的世界里终于变成了一个概念,它深深扎根在我脑海,可是我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当初的逃离似乎是种偶然,而今天灵魂的漂泊无依却是必然。在这天地之间,我为了别人的“撒哈拉沙漠”远去,而今天我终于明白,即便我生活在了追求的“撒哈拉沙漠”里,可是我的心却被撕扯。反之,如果我没有追求心目中的“撒哈拉沙漠”而离开,我想我的心仍然会不甘。或许,永远生活在别处,才是我们最终的宿命?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地改变着,很多时候我们被裹挟着往前走,似乎走着走着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但当我坐在书房里摊开书本,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觉得世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些人 ,自己这盏灯仍然是同一根灯芯,燃烧着自己微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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