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直很庆幸自己生在一个重视知识的家庭。
父亲母亲都是农民,稍微识得一些字,但据母亲自己说,她的外祖家就一直重视读书这件事,她的母亲从一户地主家嫁到另一户地主家,从小也是识字的大小姐,可惜后来解放了,本来不错的地主,就那么完蛋了,因为地主成分不好,解放后舅舅他们连读书都成了难题。
我母亲因此不得不被送给别人当童养媳,条件是对方保证要送我母亲读书。
我奶奶答应了,可只给读了一年,就不让读了。
母亲只好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那个年代的人们,眼界是纯净的、单一的、或者说,是狭隘的,他们没见过世面,也很少受外界的干扰,一旦认准了一条真理,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勇往直前。
我母亲认准的真理就是要送孩子读书,彼时但凡有点学识的人,都能在县城谋到一个好职位,平时穿着中山装或是大盖帽(公安)下乡视察,好有官威!
我母亲的一位远房堂兄,似乎是初中文凭,他在县城税务局当一名小职员,但这在他们家族及至整个村庄,已是无比荣耀的事,在众人眼里,那已是“官”。
我母亲每每遇事拿不定主意,必定要去请教他,尽管去一趟县城需要换上干净的衣裳,花上大几毛钱的车费,相当的麻烦。
在这种心境之下,读书成材最好能当上官,自然成了母亲唯一的理想与追求。所幸最后她也得偿所愿,她培养的六个孩子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
读书本是件好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近几年风气有点变了,许多父母十几年来省吃俭用送孩子读书,最后竟不如隔壁小学没毕业的孩子赚钱来的多。
生在物质贫瘠的年代,把物质放在第一位是必然的。
从前,在乡下人眼里,当“官”这件事之所高尚无比,是因为它有超越现实生活的一面,譬如每月有工资领,有从农业转非农业的“皇粮”,还有单位分配的宿舍,等等,这些都是乡下人努力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优越生活。
但市场经济最后的结果,就是物质本身价值已不是体现价格的唯一标准,价格的波动,有着其他很多方面的因素诸如供求关系、自然灾害、人为因素都是其变动的原因。
所以,读书由“唯一”通往成功的道路变成“之一”,“读书无用”这话渐渐从许多送孩子读书的父母口中说出来。
我母亲当然也是其中一员,当她发现她的子女读完大学出来,工资竟不如隔壁二年级毕业的收入高时,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念叨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送你们去读书。
又有一段时间,她在我哥哥家带侄儿,接触了更多各式各样的人,那些妇人有的孩子是经商,有的孩子是当官,也有孩子是卖菜,彼此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母亲思想的包袱更多是的来自物质层面的冲击。
我现在想来,母亲那段时间心理必定受到很大的煎熬,她这辈子靠自己的努力,无论在大家族里还是在村里,都算是活出属一属二的样子,她一直是骄傲的,甚至是得意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突然看到外面有那么多人超过她,超过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了。
且不说年纪已大,即便再年轻三十年,她也没能力应付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
她此时看到的东西多了,接触的信息量大了,知道人并非单一的,眼界也算是开阔。然而,坚持了大半生“读书才是唯一出路”的信念却动摇了。
我有时想,古时统治者闭关锁国,其实是有一定的道理,当百姓知道的少,思想就单纯,自然就好控制,人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得很是幸福,就像舒淇演的那部《健忘村》,村民没有烦恼,天天就知道挖宝。
要么大家生活水平均低下,没有竞争就没有伤害;要么社会发展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物质已不是刚需。
信念这东西,似乎是最底层和最高层才能最单一。
最底层是因为知道的少,心中没有可比性;最高层是已经达到一个境界,明确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已经不在意了一切。
而世间大部分的人,几乎都在中间部分,一辈子活在混沌当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摆在自己面前无数条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到路的尽头。
既然最高层不容易达到,那就回归最底层。
因为,返璞归真,才是最高层和最底层的同一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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