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鬼总是在暗夜里行走,他们披着黑幕,往每个装有心事的梦里抛下诱饵,那些按耐不住的恶念就统统上钩了。
我用力抓住脖子上的手,迫使他无法再合拢。求生的力道要强烈些,我丢了先机,却暂时达到了制衡。
屋内终于亮了起来。一清在佛像前点燃了蜡烛。
我身后是拉姆。她的眼睛冒着火,红光炙热,面目扭曲着,暴起一条一条的青筋。
“死吧,死吧......”
她嘴里紧念咒语,仿佛要从黑夜中获取力量,好施展一个取人性命的魔法。
对抗的力道突然消失了。我正要趁机喘息,拉姆将空中的莫比乌斯带扯了过来,很快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还来不及反应,脖子上一阵剧痛,就双腿悬空,被扯吊了起来。
拉姆站在门边扯着绳子,我被绳子扯着脖子,魔鬼变出了最美的戏法,我成了一条喂给恶念的鱼儿。我仿佛咬着钩,被扯离出水面,在窒息与恐慌中拼命挣扎。血液淤塞在头部,随时都像要爆裂开去。
一清先冲了过来,怎么也无法解开这局势。她只好过来抱住我,给我的双腿一个支撑。嘴里喊道:
“拉姆,快松手,快松手...”
拉姆不为所动,用拼死的姿势拽住绳子的一端,还往虎口处缠绕了几圈。他真的想杀了我。
魏来从后面抱住了拉姆的腰,突然大喝一声:
“陈学文...”
拉姆一阵颤栗,却更疯了一样,生出无端的力道来,把绳子扯得更紧,歇斯底里的狂叫:
“死吧,死吧...”
烛火逐渐远去。我张开双手,也没能留住最后一圈光影。水面上漾起波纹,缓缓地拉上了剧终谢幕,彻底没过了我的面庞。
我朝更深的海底潜沉下去,没有痛苦,只是更加黑暗一些。紧张消失了,心里的纠缠也消失了,都从嘴里冒出来,化成了一串空的气泡。四肢舒展开,轻慢地舞着,像摇篮里的婴儿入了梦乡。
“要相信你的直觉。你有这个能力...”
诗人的临行赠言突然从海底传来。直觉?!我抓到了一个念头,刚好可以解开我的锁扣。
瞬间海水消失了,我也消失了。水面上的婴儿睁着眼睛,他似乎朝向我心里,将洞察的天机都投了过来。
死去比活着还漫长。我从窒息中清醒。心里还记着那个念头,急忙朝一清喊道:
“经书,快去取经书。”
一清抬头看我,愣愣地毫无反应。
“经书,那本经书...”话音未落,村长已经叼着那本《四十二章经》跑了过来。
“第九章,快念第九章。”我双手尽量往上撑起,给脖子留了些余地。
一清来不及思量,松开我的脚,慌乱地翻到经书的第九章,照着经文念了起来。
一旁,魏来紧紧箍着陈学文的双臂,一面让他无法用力,一面试图将他往中间拖过来。陈学文张开双腿,僵持着。魏来突然左脚勾住他的下盘,一个猛然发力,陈学文站立不稳,拖拽着魏来倒了下去。
绳子顺势松开,我像一个麻袋一样摔了下来。顾不上疼痛,赶紧向两人扑过去。
陈学文压在魏来身上,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嘴里依然念叨:“死吧,死吧...”
经文居然没起作用。我似乎发现哪里不对,对一清匆忙喊道:
“用汉语,快换汉语...”
一清猛然恍悟,立马换将过来: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内无所得,外无所求......”
烛火似乎更盛了一些,明光普照,提携着着经文往四周角落铺散开去。一清开始的语调难免慌乱,念到后来,竟然诵唱一般,有了原本的定性了。
片刻光景,陈学文就慢慢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如听召唤一般,一步一步朝着那烛台光明走去。起初脚步沉重,后来变得坚实起来。
他跪坐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跟着一清的节奏开始唱念到:
“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
我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迷恋一般。魏来看见我满身的蚂蚁,忙拿过外套,与我一起拍打起来。
“真的陈学文回来了,不知道是好是坏。希望他有你要的答案,”魏来抬眼望去,接着说道:“也有我要的答案。”
我们立在陈学文身后,听他诵唱这《四十二章经》。他二目紧闭,双手合十,嘴里的诵唱延绵不绝,我们都明白,经文是刻在他心里了。拉姆的腔调虔诚执着,而他更悠远通透。如从天边传唱过来,又如在心里生发而起,带着遥远回响,我们深深地入了禅定。
良久。陈学文诵唱完了整部《四十二章经》。
夜色似还有不甘,趴在窗户上往里张望。远处天光透出白亮来,隐隐地,与这屋内的烛火加持辉映。
他站起来,缓缓转过身,目光从我们三个人的面庞依次扫过。他的眼里全是慈悲,照在我身上心上,像换了副躯壳,又点开了心窍。
他深深地向我们鞠躬行礼,我们忙扶他起身。我正要问,却发现他眼中的光芒又在隐去,正要变成拉姆的模样。
我预感不妙,陈学文这次离开,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莫比乌斯带被我破坏了,他的心魔也被我无意中解了。我心内一片慌乱,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魂魄离开。
他眼里的光芒越缩越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湮灭的瞬间,突然开口对我说了三个字:
“带我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