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姐姐
（一）
2018年5月11日，听到山哥说车子出事的消息，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山哥车子是11日中午2点一刻左右出的事，我得知信息时已经是晚上5点过了。自山哥两点出去后不久，电话就一直处于占线状态。我微信问他回不回家吃饭，他说回。5点过，山哥回到家，我埋怨他肯定是带美女兜风去了，所以不接也不回我电话。他很沉重地说车子出了点事，碰到人了，有些麻烦。我收住了玩笑，意识到事态严重的。问他伤得厉害么？他说没伤到人，但是恐怕要钱。
山哥早上买来几条田鱼，已经杀好放在盘子里了，本想今晚下厨的，而此时他把鱼捡进冰厢冰冻层，显然他对平时最爱的美食也毫无兴致了。我乖乖地做饭炒菜，我不下厨已有一年多了。
山哥说，车事是在XX村路段发生的。当时村里有人家办酒，村道上来往之人众多，车子也多。山哥减速缓行却还是难以前移。行车记录仪上清晰记录了案发的整个现场:山哥车前方几个醉汉立于道中，跟一辆面包车上临行的客人拉扯着，久久地交谈，似有道不完的不舍离情。山哥车等得太久，于是减速慢慢前挪，两车交汇时，突然有一人低头看脚，接着抬头怒视车里山哥，嘴里大骂，随即一手拍开面前那辆面包车的车前门，把门拉开挡道后，绕过车头往山哥正驾驶这边走来，举起拳头“咚咚”地敲打车玻璃窗。当时要是打开车门，山哥一定会被打了。一时间，村人围了过来，密密地于车身两旁站了十好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骂着，骂山哥不长眼，指责山哥怎么不开慢点，让山哥要么留下“今日在此撞XXX人右腿，日后右腿有问题便找山哥负责”的字据后走人，要么就带人去医院治疗，还说特别交代他们并不想讹钱，只是于情于理都该负责到底，显然，他们都很有经验。山哥现场道歉，并探视了老人受伤右脚情况，没有任何外伤，没有血肿，并载着老人及他的女儿，女婿和儿媳妇一起前往医院。
老人近60岁，一路跟山哥说起他的权势:他当过村书记，儿子在贵阳，她女儿在政府当公务员，村里有亲人在州里当大官，但是他们都很善良，不会乱讹诈我们的钱，只是要去看看有没有事而已。于是，山哥在路上报警备了案，并且报了保险。
到了医院，老人说刚才因为醉酒麻痹，没感觉痛，现在脚痛得下不了车，走不动了。于是他的女儿女婿搀扶着，脚一拐一拐的，寸步难行的样子。山哥忙着挂号缴费入院，带他照了CT和作各种检查，并一直陪护到晚上5点过。CT显示不骨折，又无血肿，无外伤，不达住院条件。但老人喊痛，说自己下不了床，事件尚未处理，目前门诊吊盐水观察之中。
（二）
我们网罗了XX方向的同事和朋友，我甚至把学生都想上了。我们都希望能找到一个熟悉双方的中间人，帮双方好好沟通和协调，把这件事化小。然而，我们四处打电话后，发现人越是孤立无援越是无助。最开始告诉我们说认识这个当事人的同事和朋友，听说这是件棘手的事情后，大多以认识但不熟悉的理由婉拒了我们，我们也表示理解，毕竟这事除非跟老人家关系很好，否则是没有用的。有些朋友还说我们摊上大事了，这个村子的人不好惹！我和山哥突然都有一种倾家荡产的预感！
最后我的一个学生很热心，说这老人有个女儿是她同学，并马上微信联系了这个同学。但是一切似乎都是有备而来，此时的他们不管是对付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言辞总是显得有理而毫不退让。我学生的联系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效果。本身另有目的，又怎会跟你谈感情呢？
山哥饭都吃不下，小吃半碗就说没胃口了，翔宝贝拿个苹果来叫爸爸削皮，山哥说喊奶奶吧，爸爸今天心情不好。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爸爸前些日子生病了，目前还在住院中，弟弟这边也出了些状况。以前我总觉自己不畏惧什么，因为遇到不顺心总还有山哥担着。今日见山哥情绪低落无助，还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免得担心，我除了有山塌之感外，还觉得应该做山哥的山。我劝慰他不必伤怀，毕竟没伤到人，不过就是要点钱而已，再说还有保险，他们就算再折腾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最坏的打算就是出点钱嘛！先等明天看看他们口气和想法再说吧。
（三）
晚饭后，我们买了些东西一起去看望老人，我们想或许我们尽情礼之后，他们的心再冰冷无情也会软化一些。
医院大门口，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山哥示意我说老人的女儿和儿媳都在内，是90后，让我喊妹妹就是了。我过去热情地对叫老人的女儿说:“XX，你是XX同学哦，说起来我们都是熟人！你爸爸呢，在哪间？我去看看他。”她礼节性地回我个微笑，然后带我进了门诊病房。
老人躺在病床上，腿边放着两个矿泉水瓶，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我问好他，放了礼品，并咨询他病情。他没有起身，絮絮叨叨地开始数着他的痛苦说:“我本来是在凯里工地上和别人做活路的，没想到回家吃顿酒就摊上了这事！虽然没有血肿和骨折，但是脚就是痛，酸软无力还发烫，用两瓶冰水敷着都抵不住呢，脚还像针插那么痒，唉，痛苦不得了！我家里人都操心得很，儿媳妇、女儿和女婿都丢下活儿来这里照顾我，儿子今天还得从贵阳赶下来呢！但是你放心，我们都是善良人，不会讹诈你们的，等我儿子来看明天没有事情就回家了！”她儿媳妇在一边说:“爸爸你刚才不是发烧了么？”老人“哎哎”两声！
我摸了摸他腿旁的两个哇哈哈水瓶，比我手稍微暖一点。一切的安排和言语似乎都经过精心准备，都有伏笔，后面也都有照应。我别的什么也不说，只说叔叔要好好休息！不到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进来了，30岁样子，大概就是老人的大儿子了。他看看我们，又看看他爸，脾气暴怒，语气强硬地说:“撞人的人呢？在哪里！”。
山哥说:“是我。”
男子一手指着山哥说:“就是你是吧！你也是运气好？我跟你讲，我一个好好的老者，着你撞成这样！要是今天撞死了，我看你怎么收拾！”又对着老人说:“爸爸，你觉得怎么样？怎么不吊些盐水？
老人说:“吊了，但是不晓得是怎么搞的，脚就是痛！”
男子对我们说:“我听说我老者出了这样的事，立马从贵阳赶下来！饭都还没得吃！”
我说:“要不给你叫个饭来？一路上也饿了！”
他说:“这个倒是没有必要！”
男人说:“你开车忙哪样子呢？我也是开车的人，你不晓得撞到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么？我去年开车不小心搞到一个骑电瓶车的人，才把他脚搞出一个洞就被讹去了几万块钱！不是说我们讹诈你，这个社会碰到什么都是钱！”
我们都明显感觉到气氛尴尬而紧张，不想作无意义的争辩，就等他如何开口要价吧！
我说:“碰到叔叔不是我们所想，哪个都不想出这样的事，但是既然伤到叔叔了，我们自然会给他看好，医好！”
男子说:“哪有医好那么简单，误工费不要么？我老头在工地上和别个做活路，一个月就8000元。这着你们搞这一哈，就算医好，至少也要一两个月做不得活路吧？还有营养费，护理费，精神损失费呢？这些不要么？”
山哥说:“那按你这个数算下来，你大概要好多数目呢？”
男子说:“我也不晓得，反正国家都有规定的，我着过，我是晓得的！再说你不是有保险么？又不是你出，这赔偿的事还要观察到明天看是否需要住院了才能谈！”
我和山哥对视一下，我说:“那等观察到明天后再说吧，现在我也得去上晚自习了，家里又还有嫩崽，叔叔好好休息，你们好好照顾叔叔吧！”
山哥和我起身出了医院，虽是5月天，外面风吹着后背却有些凉。这一晚，我和山哥详细咨询了保险问题，保险公司小伙子提醒我们这种人有“得了保险补偿，还想得车主补偿”的心里，要讲究策略。这家人的基本情况也作了了解，儿子并不是在贵阳，而是个微帮车司机，女儿也并不在政府。我们想了很多，设想着第二天他们会如何围绕着目的说怎样的话，又该如何去对付。然后，我们又互相安慰对方不要慌乱，要稳住阵脚，守住赔偿底线，以不变应万变！私了不能超过底线，否则就按司法程序走。我们虽是信心满满，却还是一夜难眠，我们从这件事再聊到人性，聊到亲情，聊到孩子的将来。突然觉得遇到事情后一起面对和承担的我们更像一家人了。
（四）
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大儿子送去学校，把小姑娘安排给她奶奶，各自向单位请了假，8点半左右就奔往医院。一进病房。老人一人在病房，他躺在床上，见我们到就开始抱怨:“你们来那么晚？早上医生来这里说这个病床是门诊的，要赶我走，你们又不给我开住院床铺，也不早点过来作交代！昨晚上我睡在这，只有那么痛苦了，又多蚊子又痛脚！这脚没伤骨头没伤肉，但很可能是伤到气了。”
我们解释了下来迟的原因，其他的都不与他争辩，只问他儿子在不在，想听下家属的处理意见。老人打电话后，男子就从外面进来了，我们坐着等他开口。他的急躁和措辞总是在我们的预料之内，他说:“医生说我爸没什么大问题，没伤到骨头，但是就是痛。回家肯定是做不得活路了的。还要擦药，要吃药，要休养，要人照顾，加上这两天我们在这里的陪护费、伙食费和误工费，你是打不脱的！”
我和山哥说:“我们不会算，干脆你就直接说个数目，我俩看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就小事处理，不能就走程序吧！”
他说:“我也不想高价讹你，我们也不是靠这个钱发财的人，就一个吉利数字5888元，你好我也好！”
我和山哥对视一会儿，说:“本来这个数目不大，但是我俩就太穷了，确实支付不起！”
男子说:“不答应，不答应那就只有住院了！你们得把所有费用给我先支出来！”
我说:“那就住院，住院费可以先付，至于其他费用，国家都有相关赔偿规定，出院后保险公司给你报销多少就多少！”老头脸色一下暗沉下来，男子也马上表现出一脸不悦，他们也许没想到，这两个看起来软弱好欺的人最后会是这个态度。
山哥要了老人的身份证去挂号，并拍了身份证正反照片预留备用，去门诊办入院手术，经过一夜商量的我们早已放宽了心态，决定把今天时间耗在静静地等待中了，总有心怀鬼胎的人会自乱阵脚！
门诊医生看了看老人的脚，又看他的头天拍脚板和髋关节的CT的片子，说他没什么事，不用住院。我说这是交通事故，病人要求住院。医生说最怕你们这种事情，难得和你们扯。医生问老人哪里不舒服，压到哪里了？老人把压的范围从昨天的脚板扩大到了整个小腿说:“这整个小腿都痛！”医生说，那今天就先照个小腿吧，如果有事再办住院！”
我和山哥带着老人在放射科排了好久的队，山哥趁等待的空挡去交警队上交行车记录仪备案了现场，等到12点过一刻片子才照好，又等到两点才得结果！整个等待的过程，病人家属显得很烦躁，他们几次来问我们要结果，还让我们能不能叫医生快点？我笑着说:“我哪有这个权力勒？人家医生也是按原则办事，哪是你要什么就可以得什么呢？”后来又来找我们说:“这个医院太难呆了，我们老头说他不想住院，医院环境不好，空气不好，一个好人都会住成病人的，要是照下来没得什么事就不住院了，我们好商量，你们作些补偿算了，免得耽搁你们，也耽搁我们！”
我和山哥说:“我俩穷，商量也得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啊！太高了我俩承担不起，只好走程序了！”
两点钟CT结果出来了，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结果。老头的儿子看了看结果说有事么？我们说你自己看吧，他说他不会看，我说那就等医生看吧！
男子坐不住了，最终在还是在医生看单之前先提到了钱的问题。我说你的要求我们实在无法承担！他要我们亮底，问能承担多少，开个价！我说:“我这两天帮你检查吊针也弄去近一千，现在叔叔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们大家最想看到的结果，我只能说是表达我的一份心意，最多就能到一千！”老人听后暴跳起说:“难道你交入院检查费不应该么，你撞了人交一千也算多么？”男子也怒气冲冲地说:“才一千有个卵用，讲都不用讲了，你给我喊保险的人来，我要和他讲，他作为一个责任方再不露面我要报警了！”
我说:“我传达过你的意思了，保险公司说要你有正规住院单据和缴费单据才能报销，否则报不起的，你又不达到住院条件，他出面也没得用，不过我倒也可以帮你传达你的意思！”
（五）
不久，保险公司的小伙子来了，男子和老人咄咄逼人，威势压人。男子骂小伙子要人交保险却不给人出保险费，要你们保险公司来干嘛？他又要拉着小伙子到外面去让他开车撞，换小伙子来医院躺躺感受其中的痛苦；他还说不给赔偿就报警了，自己有熟人在交警队，要直接喊人来扣压山哥的车；老人在床上跳起来，说要拉小伙子进村去跟全村的人讲道理，不然就叫一村人围过医院来；还说要打电话给在州政府当官的亲戚，扬了扬手机给我们看，还非要山哥接电话，预存名字果然是“州政府XX”。父子俩最后的戏份引爆病房，山哥不接电话，说是你让这个州官来这里讲吧，我们不语暗笑。小伙子不动声色不动怒，轻言细语，平静说理道:“在我们规定范围内，我最多能给你保报销门诊有票据的费用，我也想尽量帮你，但是检察下来没有伤，你也没入院，我没有能力在权限范围外给你赔偿！要不然，你就只有住院，到时候按票据和规定来能报多少就多少了。”顷刻间，没文化没教养与有文化有内涵的对比，假恶丑与真善美的对比，如此鲜明！
小伙子又说:“人家车主也是一片好心，在伤者没有问题的情况下，自愿掏出一千块给你们，你看你们就商量下，了结了算了！”
我说:“现在叔叔健康无事，无须住院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我的一千块虽然是小了，不足以补偿你们这两天来的操心，但也是一份诚心。大家都是天柱人，你村的某某是我朋友，你看你女儿也是我学生的同学，大家也算是相识，以后我跟你们的儿女也有可能是师生关系，大家看长远些，给以后留点余地吧！”经过最后的协商，我们在交警当面认证之下签订了协议，山哥给老人的儿子支付包括所有门诊费用一起共3200元。拿到钱，老人总算能走路回家了。道别时，保险公司小伙子与我们相视一笑，我们互相感谢，互相帮助度过了难关！在小伙子的帮助下，事实上我和山哥出钱很少很少，具体有多少就留点悬念吧！
这件事总算彻底完结了，回家！山哥下厨做鱼，我给翔宝贝削了个苹果，并告诉他我今天心情很好，还告诉他昨天爸爸心情为什么不好，他问我:“妈妈，以后哪个人像这样被碰到了都可以向司机要钱？”我说:“不可以！”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不义之财拿不得，坏人会消逝，好人会壮大，社会需要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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