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渝出差已有三月之久,重庆这个城市于我并不陌生,小时候有亲戚在重庆,大学去南京上学经常到重庆转车或转机,工作了时常会因公往重庆跑。不知不觉间,和一个城市竟有了一些不解之缘。

重庆有很多它独有的名片——飞速发展的“中西部国际大都市”,景色宜人的“山城”“雾都”,享誉内外的“火锅之乡”,清秀甜美的街头“打望”……这些或许都是城市化进展中的招牌,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片与繁华格格不入的另一番景象!
他们手持一根木棒,一端系着一条绳子,走走晃晃、停停歇歇,或走街串巷,或广场徘徊,繁华落尽的一角是他们的“阵地”。楠木棒已经磨得发亮,挽成结的尼龙绳系在一端垂在胸前。他们被叫做“棒棒军”,在等待雇主出现。

重庆的冬天,虽没有北方的冷,但却也透着丝丝冰凉。他们倚墙而坐,或梯坎儿席地,他们来回踱步,四处张望,渴望看到过往的箱包,仿佛里面装着他们今天的晚餐。他们不敢大声吆喝,不知道是怕打断了各大门面叫卖的音响,还是惊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精神了就四处打望,过去招呼;累了就靠墙静坐,稍作休息,他们不敢闭眼太久,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很早以前在家人的带动下,看过《山城棒棒军》,虽然早已不记得电视剧的情节,只依稀记得“梅老坎、毛子、蛮牛”这几个名字和那几张熟悉的演员面孔。直到前不久,朋友给我推荐了纪录片《最后的棒棒》,看完,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周末闲暇之时,我再次走进了重庆繁华落尽的街头巷尾,试图去寻找山城特有的“身影”。不料除了在棚改区,还在朝天门、解放碑、来福士这样的商圈发现了那一副副晃动的工具。聚光灯下的人难免会很局促,他们并不卑微,下力气挣钱踏踏实实,我不敢声张,也不敢一直盯着他们看,生怕打扰到他们,也怕窥探到或许本就有太多苦楚的老人。他们是老重庆的符号,也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劳动者,一根棒棒、一副肩膀、一双胶鞋,挑起了生活、挑起了责任、挑起了希望。

《最后的棒棒》在一开始就交代了拍摄背景。我努力回想,眼前的棒棒是不是纪录片中的棒棒。重庆是一座码头城市,船只来往,货运繁忙,但重庆地形崎岖,交通魔幻,很多地方只能靠人力才能达到。改革开放之初,山城重庆特殊的地理环境孕育了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爬坡上坎,肩上扛着一米长的扁担,棒子上系着两根青色的尼龙绳,沿街游荡揽活,他们来自农村,是街头的临时搬运工,被市民亲切地称为“棒棒”。

记录片虽说在记录一个行业远去的背影,但他的镜头却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每一张脸,每一个人生片段。这个爱奇艺转播的片子,虽然只需要一个会员就可观看,但我觉得它很珍贵,因为纪录者如此的坦诚,它没有试图把人物当成道具,没有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他像个不善言辞的朋友,害羞地搓搓手,打开一扇结了蛛网的门,点亮灰幽幽的灯光,说:进来看看吧,有这么一群人,还在这样活着。
一、埋下身子追寻一年的“卧底棒棒”——何苦。《最后的棒棒》导演何苦,正团职自主择业军官。我不禁看了一下他的简历,何苦,重庆奉节人,1975年12月出生,1993年12月入伍,1997年由士兵直接提干。在基层连队排长和团机关宣传干事岗位上历练3年之后,于2001年进入集团军政治部机关,开始专职从事电视新闻工作工作。看过他曾参与中央电视台《军事报道》组织策划的大型系列节目制作和大型训练演习、非战争军事行动采访报道活动。

剧本中的导演,现实生活中的棒棒——“蛮牛”,我很佩服这位20多年的老兵,脱下军装,换掉手机号码,转换身份,每个月给自己1300元的“零花钱”,亲身融入棒棒这个行业去体会他们的酸甜苦辣,用镜头和笔尖记录下这一群见证城市变迁的人,如此地有魄力和毅力,看着看着,你会感觉那是如此的真实、亲切而又揪心。

二、造化弄人却异常本分的“师父”——老黄。老黄65岁,棒龄22年,一位资深棒棒。老黄就是带何苦入行的师傅,也是本片的绝对“男主”,踏实靠谱是他的标签,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清醒的认识。

带何苦入行的第一天,作为师父他就为徒弟准备好了赚钱最重要的武器——一根棒棒。棒棒这个靠下苦力讨生活的职业,处在社会的绝对底层,没有人看得起,但这一行也有自己的规矩和自尊。老黄首先就纠正了何苦拿棒棒的方法,这个吃饭的活计可不能懒洋洋拖在身后,而要郑重地握紧在胸前,这是和乞丐的最大差别。

此外,老黄做事也讲究公平,不占便宜,也不能吃亏。何苦来的第一个月说好了作为学徒免费干,但到月底结账的时候,老黄心中还是过意不去,非得平分。因为不会算数,他只能用最朴素的方法——“摆堆堆”来分账。所谓“摆堆堆”,就是把钱摆成两份,像发牌一样,一张一张地看面值平分。
但老黄也不允许自己吃亏,既然工钱是平分,那工作量也是尽量均匀。第一趟多扛了一袋货品,那下一次一定记得少扛一些。现在还留在棒棒行业的,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人了,命不苦、有出路,没人会来干这一行。

老黄的命就苦。他作为地主家的五儿子出生,出生第三天,重庆就解放了,家里被划成了地主,没享受到当公子的福,反而遭了罪。人到40岁才娶了个寡妇,女方带着三个小孩。老黄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终于盼到女儿出生,没想到三年后老婆却跟别人走了。他只能跟女儿相依为命,现在为了给女儿买房,早已过花甲之年的他,只能主动延迟“退休”时间,再干几年。

命苦的人,只能命硬,老黄的命就像是手里的棒棒一样,挑再重的货物,哪怕压得吱吱响,也不敢断。“老黄对自己的身子骨充满信心,从来不担心自己会生病,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才勉强同意去小诊所测一下血压。”老黄对医院的成见根深蒂固,他说没病的人去医院也能查出一身毛病,没有几千块钱根本出不来。不去大医院,是他的原则,哪怕高压已经蹦到200,在小小的诊所开25块钱的降压药就算是解决了。药吃完了也不会再去买,累活照样干。哪怕是几乎晕死在路旁,还留着一股劲拒绝就医。
用他的话说“死了就死了,没死就赚了。“老黄忌医,并不是愚昧,而是要在这个阶层活下来的无奈的“生活智慧”。
三、一心报仇却无心寻仇的煎熬“刀客”——老杭。和老黄一起做了多年棒棒的老杭,就因为腿突然出问题去医院治疗了一年,结果是钱花光了,病留下了。他那点积蓄根本支持不到病治好的那天。只能拖着病腿回来,忍着痛继续当棒棒,同时尝试各种偏方。其实老杭的故事本不只“治腿”这么简单,如果不是造化弄人,老杭应该“如愿以偿”地在蹲在大牢里,或是早已和仇人同归于尽了。

多年前,老杭的老婆出轨跟别人跑了,仇恨成了他活下去的主要动力。他拼命工作,就是为了有钱能买凶杀人,可是等他存够了钱,当初的“杀手”已经因为犯了其他事被抓了。老杭幻想过亲手杀死“奸夫”。他买了三种刀具,每一种对应一个在心里磨练了几百遍让仇人痛苦万状的死法。
“可能是树上的花椒已到成熟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又麻又涩的味道。”先是没有钱,后来没有机会,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时光早已经流转了22年,心里竟然也不恨了,刀剑与往事一样蒙尘,只能压藏在箱底。

老杭终究还是没杀人,爱恨都和仇人一起老去,他拿刀的手,终究还是握回棒棒,他回到热闹的解放碑,继续他的生活。

四、混迹赌场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河南”。“河南”可恨又可怜,赌徒的本性常常使他身无分文,这个“解放碑圈子”里最能吃且除了“蛮牛”外的唯一能看懂报纸的家伙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善良的他相信他那些牌友是可靠的,可以帮助他。为此,河南不惜花费几毛钱的话费向“蛮牛”证明,结果牌友们连客气话都没说,河南没能证明他的牌友是讲义气的。


但是,在“蛮牛”的影响下,“河南”也在渐渐改变,他履行承诺还了“蛮牛”借给他的“红票子”,也愿意回到那个为了两个鸡蛋和他不欢而散的老板手下……

“河南”为何叫“河南”?只是因为他来自于河南,“河南”的命运改变于父亲的英年早逝和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改嫁。17岁那年,“河南”离家出走,混迹于南方各省,再也没有回去过。2001年,两个未成年小混混挑断了他的左踝脚筋,后来,他就成了在赌桌上常常“没有子弹”的“河南”。
……

《最后的棒棒》,把重庆解放碑一街之隔的地方,一个感觉有些脱离时代的巷子和那一群人,清醒的展现在大家面前。正如片中所言:“走进自立巷恍若一脚踏进了美丽的渝中半岛一个正在溃烂流脓的伤疤。”没有人会愿意当棒棒,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当棒棒的原因和理由。这群依靠这个即将淘汰行业生存的人,或许就是最后的棒棒了吧。

“我们的生活,既荒唐,又司空见惯。”没有人可以挑选出身,但片中“不屈行者“老黄、 “自立巷赌神”河南、 “快乐剩男”老甘、”复仇刀客”老杭等棒棒军们,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这个社会,今天还拥有希望,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希望他们有数不尽的货物可以挑,但是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人力可能真的没有机器好用了。上大学时转火车,我曾在重庆火车站见过一个棒棒,在我拖动着箱子上菜园坝那个楼梯坎时跑向我,飞奔的身影裹挟着大嗓门方言:“要不要棒棒儿。”可笑,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需要你?当时我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如果换到现在,虽然我也会拒绝,但似乎对他们的态度,会从当时他们“饿虎扑食”的那种反感,转变成现在多一分的理解了吧。
“棒棒大军在重庆城攻下了朝天门,解放碑,无数的坡坡坎坎后,终被科技打散,只得在少数的街巷中打着游击战。”国庆假期闲暇,特意去自立巷探寻,如今的自立巷53号早已被拆除重建,可是那一群年近六十,不敢冒险求变的身影,依然在城市街边一角晃荡,或许这个城市对他们亏欠太多,或许他们早已习惯。

在时代的发展浪潮中,每个行业都有着历史,也有过辉煌。挑山工、鞋匠、棒棒、煤匠、农民工……这些行业有过辉煌,是他们的一举一动为城市的发展输送着活力与动力。如今,一些没落的行业已开始晃晃悠悠,已然跟不上他们曾经建设过的城市步伐。
生存还是死亡一直是个问题。城市化进城中,棒棒抓住机会,成为了电工、木工或开起了小店面;挑山工开上了小货车;鞋匠成了卖鞋商贩;农民工兄弟凭借资金、技术和人缘成了包工头或地产商……部分没有其余生存技巧加上固有的生活思维很难转型,那么就只能随着行业的落幕被迫改变。可能不是时代抛弃了他们,而是他们脱离了时代。
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职业,都没有高低贵贱,只有生活得所谓的好与坏罢了。冬至已过,没有转型成功的城市建设者们,依然很努力的活着,哪怕顿顿稀饭面条,两周一顿肉,也在不遗余力的活着。这是一个饿不死人的时代,但是如何想吃好,首先要及时选对方向。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他们即使在不幸中生活也幻想着美好,这可能是他们活着的最大幸福。拥有今天也就拥有着希望。
大寒之后,必定立春。伤疤结痂后,烂肉会在痂下新生。鲜嫩的新肤焕发着生机,痂却不知道掉落在哪里。被汗水浸泡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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