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村子赣江边那座宝垒似的沥青色砖窑厂你还记得吗?如今,机械化代替手工化,这手工化的砖窑厂自然就荒废了。每次路过这砖窑厂,我眼前就浮现你弓着腰、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拼尽全力手推土三轮车的画面。
当年,我上初中,你管理的农作物永远是村里收成最好的,但增产不增收,仅靠脸朝黄土背朝天,已远远不能满足家里的开支。于是每年庄稼收割完后,剩下的捆稻草、翻晒稻草、搬运稻草等这些收尾活你全交母亲完成,你则全身心投入到砖窑厂,去挣取微薄的工钱。
周未或寒署假我就跟着你来到砖窑厂帮忙。江边的水波似人强烈跳动的心脏,又似一张张伸出头吐粗气的鱼嘴,你劳累的状态似这水波。我们父女排成一字形,在一传一递的过程中,你静静地将这些土砖压放在这土三轮车上。满满一车后,你弯下腰,将粗粗的棉麻绳套在你干瘦的脖子上,用满是老茧的手用力地握紧三轮车车把,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直起身推动三轮车前行,遇上坡路,我在前面弓腰使劲拉,你在后面使劲推,嘴里发出“嗨哟、加油!嗨哟、加油!”的声音、豆大的汗珠流下来,你顾不得擦试,走下坡路时,我用力缓住三轮车,怕急速的下坡会造成车毁人亡。
炎热的夏天,有时得钻进高温的地下砖窑,一块块把构建人类栖息港湾的砖块搬到土三轮车上,运往老板指定的目的地。运一块砖挣3厘钱,一天劳作下来也只能挣几元钱。而你却在这艰苦的日子里平静地流着血汗,因在你看来,至少有地方可以挣钱了,至少娃的学费有指望了。因着这份指望,你背驮了、腰跨了、眼睛更混浊了、皱纹也更多了,才40多岁的你看起来俨然一个小老头。
爸,除了劳作,你更关心我和弟弟的学业。你常常同我讲你读书时如何成绩了得。你既自豪又兴奋地说“我是学校的少先队员队长,每次升国期,我是升期手,我是学习委员,也是班主任甚至是全校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因为每次考试我都是全校第一名,没有一个老师,没有一个同学不认识我,......”说累了,停顿一下,你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但因我们家是地主阶阶,我只能读到小学,小学毕业时,一纸‘回家乡,发扬农耕精神报效祖国’将我渴望的读书生涯结束,我也早早上工牵牛耕地了。”爸,你总教导我们:“一定要走出农门,而读书是走出农门的唯一出路,你们能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们读!”
爸,你常常在劳作辛苦后对我说:“等你和你弟大学毕业后,有了工资,我和你妈就只种一点养老田了”,每次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既痛又愧,对于你寄托在我和弟身上的强烈愿望,我感到惶恐,望着你日渐苍老的背影,我无限迷茫,我不知道能否实现你毕生的梦想--你的儿女出人头地,有份稳定的工作,挣得工资。
日子对于贫穷的人来说,似乎慢些-----我挨到了大三。而我们家更穷了。你常常因家里经济拮据和母亲争吵。记得,有次母亲挑着一担子菜去街上卖,在街上守了几个小时,回到家已是下午3、4点,而母亲预备将卖菜得的5元钱交你掌管时,却发现钱掉了。你对母亲破口大骂,母亲只有默默地流泪。也是因争吵,每次近寒署假,我羡慕同学们能回到平静温暖的家。而我只想逃避我们那个既穷又战争多的家。
爸,在我大三寒假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你脾气变好了,不怎么和母亲吵架了。因你每天都去县城里挣钱,我们家有收入了。母亲告诉我,你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母亲也在你起床前做好了你最爱吃的蛋炒饭。
你匆匆地吃完早饭,当能模糊地看清道路时,你顶着寒风细雨,骑着至死跟着你的凤凰牌自行车,来到县城挖沟。这沟是用来放置电缆的,所以需要挖到半个成年人身高的深度。
每天天黑了,你借着国道上时而呼啸而过的汽车发出的灯光,又是骑行2个多小时,才回到家。这时你又累又饿,但你仍坚持在昏暗的灯光下把当天挖沟的米数记到本子上后,才吃晚饭。你边吃饭边兴奋地和母亲说“挖了多少米,能挣多少钱”。
整整3个多月,每天村里的叔婶们在悠闲的日子里,在温暖的阳光下,摆起一桌,你出一张牌,我出一张牌地打发时间,你却骑着自行车乐滋滋地奔向县城,奔向你的希望所在。
3个多月,挣了500多元,这是你活了53岁,第一次挣这么多钱,所以这一次你比任何时候都对母亲好,不和她争吵了,母亲去帮工,黑夜回来,你也会主动去接了。而却不知这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挣钱,最后一次对母亲好,最后一次希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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