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到宿舍之间有一条曲折但宽敞的石砖路,几乎每隔两年就要重新铺就,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这所学校相同的崭新气质。
路两旁种着几棵桃树和两棵高大的紫叶李。春天过后,花朵就不再开放,叶子和果实都是虫子的食物,茂盛地虚假,看起来累累的。树的下面没有绿草,有的是每年枯萎的树叶累积成的脆绒。
这所学校由一位有俄罗斯血统的夫人开办,她的原配丈夫在国际维和任务中殉职,接下来的第二任丈夫也很不幸的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所有遗产全由这位校长夫人继承。
十五岁的赵恬恬在稀疏但不断的人流中安静地走。她不时抬起一只手搓搓另一只胳膊。天上的星很远,很小,从那上面撒下来的凉却很近,很大。
从十二岁那场雨后,陈悠然和赵陈之间的裂痕再也没有平复。赵陈为了独居老母亲操碎了心,甚至把自己本来完整平静的家庭也搭了进去。为了不给赵恬恬造成太多的影响和伤害,他们只好把赵恬恬送到了这所寄宿学校。
上晚课的学生结着伴走,是为了说说话,驱赶寂寞的。赵恬恬身边有两个不太相熟的同学,都是数学课上认识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一下课她们就聒噪起来。
赵恬恬把下巴缩紧到衣领里——她太瘦了,一个领子足以把她的下半张脸都裹进去。地上爬过一条多足的黑色虫子,她低头观看。背后传来脚步急停声,接着几个姑娘挎着胳膊挨个从她身后绕到前面。
“恬恬,你怎么啦,怎么跑后边去了?”一个女生发现身边无人,赶紧回头来找。赵恬恬紧赶几步说:“没事。”
因为赵恬恬爱听,说时,尽去理解别人,总不把自己的想法说那么明白——她自己也是不太明白自己的——她身边的人是不断的。这时她又在听,说的是别人,被说的也是别人,被说的人的事情里更是遥不可及的别人了。
502有点乱,从床铺的护栏上挂着几条白色尼龙绳,平行着把房间切割成若干个矩形,空衣架在上面晃晃荡荡,架着几件小号粉红色内衣。
姚桃尖着嗓子叠声讨饶,她手忙脚乱,有点气急败坏了,挡住上边挡不住下面。她被惹得有点生气,还很心疼自己那一身被压皱了的衣服。但是她更加努力地掩饰着内心里的激动。
房间里的一面镜子一闪一闪的,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灯光冰冷冷的。刚洗好的衣服滴下的水一闪一闪,溅到床架上,也一闪一闪的。一首流行歌曲从桌上的mp3里发出来,伴着金属质感,代替着女孩们抒发着跳跃的心情。
孙雨虹坐在对面上铺的边上,一只胳膊搂着小玲子,两条小腿前后飘荡。
孙雨虹有很多课外书,其中大多是一些五花八门的杂志,有人向她提议,借一次两块钱,一次可以看一个星期,超过一天加一毛。可是被她拒绝了,这些书在学生之间像溪水似的常流。
小玲子只穿一件小背心,双臂环绕着孙雨虹的腰,头倚靠在她的肩上。她用眼角余光瞄一眼孙雨虹,也跟着笑。
门外面,赵恬恬站了许久。
“当,当当,当。”安静下来后,她用暗号敲门。
灯光之下,赵恬恬皮肤白净,眼睛细长。
“开心吗,桃子?今天就放先过你啦,还有下次,还有下次!”孙雨虹跳下床,边朝着门走,边举起左手向姚桃说。
姚桃抢回裤子,撒气扔在床上,把上衣仅剩的几个扣子也解开,脱下来使劲地抖,然后展平了挂在墙壁的衣架上。她翻个白眼伸伸舌头,假声假气地说:“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她脱下上衣后,皮肤洁白得像雪一样,靠在被子上,胸脯也露着,若无其事地抱起一本蓝色封皮的小说。
赵恬恬看看房间里的人,尤其多看了姚桃几眼。她总觉得姚桃跟别人不同,有时想学着她那样子,也露出胸脯来,可怎么也不好意思。
熄灯铃轰鸣,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脸盆在陶瓷水池上碰撞的声音,许多手忙脚乱过后,剩下的都是哨声静气的。
小玲子把孙雨虹的被单往身上一裹,胳膊一撑跳下床说:“我回去了!”另外两个其他宿舍来的姑娘也跟着走了出去。
孙雨虹把自己掰开了一半的巧克力塞在赵恬恬的数学课本里,在她的脸上使劲亲了一下,那两个同学也学着对她又亲又抱。赵恬恬看着书页从中间鼓起来那一条缝,心里说不出的孤寂。她想,要不是孙雨虹喜欢跟她做朋友,她不就就像一个孤魂。
凌晨,所有人都还睡着,宿舍里响着姚桃的磨牙声,孙雨虹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梦话,从窗帘的四圈渗进微弱的天光。
赵恬恬坐起身,轻手轻脚。叠被子时,床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紧挨着的姚桃翻了个身,没有醒。
走廊里非常安静,从盥洗室传来放水声。
赵恬恬有神经衰弱,她总是睡得晚起得早,一夜只睡四五个小时。数学课本翻到第233页,页眉页脚都写满了字,是一些符号和几何图案,完全个性化的排布方式,难以理解的逻辑关系。赵恬恬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厚练习本,用圆珠笔在上面写。
“你几点起来的?”突如其来的问话里充满了质疑和不屑,狠狠地吓了赵恬恬一跳。
“四点多。”赵恬恬低着头说。
“哎,真是。”姚桃看看表,已经六点了。她叹着气回身拿脸盆,乒乓一阵乱响。
赵恬恬住的是普通三人间,另两个是孙雨虹和姚桃。
孙雨虹又收到了家里的包裹,赵恬恬安静地看着她整理。孙雨虹扔掉了许多寄来的衣服,她扔一件,赵恬恬心里就多一分沉。她就像一件旧东西,看着那些来去匆匆的新东西。
学生们在教室里聊天。小玲子正回侧身和姚桃说话,桌子上堆着月饼和水果。
“过节就是好!”姚桃边说边打开月饼袋,刚一说完,就呲起牙啃月饼皮。
“好什么呀,都是父母的钱,就只买这点东西!”孙雨虹一屁股倒坐在椅子上,不客气的拿起月饼看看,然后往桌上一扔。
“你父母花得多,我父母花的少,算我占你的便宜好不好?”姚桃挑着眉毛,慢条斯理地说。
“不敢当,这给你。”孙雨虹拿起一块月饼,撕开袋子,单手端到姚桃面前说:“啃吧,跟老鼠一样。”
“老鼠怎么了,我就喜欢当老鼠,把你们的月饼皮都拿来给我吃!”
孙雨虹回身拿起自己桌子上的月饼,打开袋子掰成两半,把里面的蛋黄送到小玲子的嘴边,她咬一口,剩下的全被扔在姚桃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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