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出于我的某种预感,我决定跟随飞哥他们去案发现场。
那是位于莱阳城中心大寺街附近的一个小四合院里。一具男性尸体横躺在院中央,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他是王雄的一名手下,曾经盯我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飞哥上前查看,发现他的眉心有一个微小的弹孔。飞哥喃喃道:“莱阳城很少发生枪击案,凶手用的手枪,八成是微型手枪,通常是女士防身专用的。这一枪,显然也是近距离射击……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
我在一旁不说话,脑海中却闪现出梨花小姐手中的那一把银色的,做工精巧的小手枪。
小警察上来说:“孟队长,我找到房东问了,这个院子是丹桂戏园租下来,平常有几个男女龙套演员住在东厢和北厢房,但最近这几位都跑周边几个邻县演出,大概半个月之后才回来。只有西厢屋是留给丹桂戏园的当家花旦梨花小姐的,她只偶尔住在这里。”
我不觉心里一沉,难道梨花小姐被王雄一伙抓走了?仔细一想,如果他们顺利抓走了梨花小姐,不可能就这样丢下同伙的尸体不管。
飞哥带人进屋里仔细查看,我想我不便久留此地,便告辞离去。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定。到了晚上也是好久才睡着,梦中又出现了我的班主任许端云的熟悉身影。他用责备地目光望着我,我们俩好象还说了很多话,最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我醒来的时候,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只依稀记得,我因为后悔和他争吵,醒来时眼中含着自责的泪花。
一大早,我姐从青岛回来了。
我姐急着找我谈话,我想她可能因为被胡老板凭空敲了一大笔钱,总要把怨气洒到我头上的。但没想到,她根本不提这档事,反而好声好气地和我说话。我反而觉得,这样可能会有更糟的事。
果然,我姐说:“我的好弟弟,你前两天在咱们家宴席上的表现真是太棒了!太给我们罗家长脸了,你猜如何?咱们冯县长亲自找上我,说弟弟你这样的人才回到家乡,怎么也得给县衙安排个一官半职的。哈哈,姐姐我开心死了。”
我无动于衷:“姐,你说啥呢,我可没兴趣当官。”
我姐目光闪动:“傻瓜,你以为人家冯县长这么看重你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天啊…冯县长的千金大小姐,独生女儿冯小美也来咱家做客呢。你注意到没有?就是那天的宾客里最漂亮最大方得体的那位姑娘。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就要做冯县长家的乘龙快婿了。”
我一听就恼了,大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干呢。我目前根本不可能考虑结婚的事,何况我都不认识她是谁。”
我姐立刻也拔高了声调:“不行!这事我说了算。咱们父母二老走的早,你从小是我带大的。长姐如母,婚姻大事当然是你姐我做主!”
我毫不客气地说:“我不干,说什么也不行!”
我姐急道:“可是,我已经亲口答应冯县长这门亲事了!你想反悔也晚了…”
我不由地大怒:“什么?!姐,你怎么能这样子胡来?”
我姐也怒了:“什么胡来?这个家业是我打回来拼回来的。罗化成你给我听好了,你非给我攀这门亲不可!”
我火冒三丈,几乎要跳起来。“罗红玉,你这个糊涂的蠢女人!飞哥那么喜欢你真心待你,你却不肯嫁给他。宁肯整天和那些什么省城青岛烟台县里头的所谓头面人物达官贵人们打情骂俏,不清不浑的胡搞!就为了方便你做生意发财?你已经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幸福,现在居然又想断送我的?你这是要把我给卖了啊!”
我姐彻底怒了,竟然恶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你若不答应这门亲事,你就不是罗家的人,不要再进罗家的门!这个家是我辛辛苦苦挣回来的,你只有听我的,才能做你的罗少爷!要不然你就出去喝西北风去!”
这一巴掌打得我的心都寒了,无处发泄怒火,只好将我姐给我刚从青岛买的光鲜外衣一把扯个稀烂,脱下来摔在地上,然后立刻转头扬长而去。
我姐急了,“化成,你……你给我站住!你回来……”然后她就哭倒在地上。
我当时心里一阵发狠,打算这一辈子再也不踏回罗家大院半步。
十六
第二天上午,我就穿上了一身黑警服,出现在莱阳警察局的治安大队。
飞哥怔怔地望着我,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化成,你看你……非得和你姐姐对着干不可吗?”
我知道飞哥仍在犹豫不觉,他等于是收留我,走了些门道办手续,让我火速加入了莱阳警察局的新增人员队伍里。这么一来我才算有了点底牌反抗我姐。不过显然,这样帮我也算有点得罪了我姐,她可是飞哥最不想得罪的女人啊。
不过,我眼中果决的态度,也让飞哥明白假如不帮我,就是连兄弟没得做了。
我立正站好,大声道:“孟队长,你还是给我安排工作吧。”
飞哥无奈摇头笑了笑,“那你先……自个上街巡逻几天吧,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我立刻行礼:“是,队长。”
我明白飞哥让我去独自巡逻,其实是放任我自由活动,大概他觉得我这身黑警服是穿不了几天的。但是穿着这一身走在街上,感觉却和平日里闲逛不同,似乎多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别人看你的目光也是不一样的。我正处于十分迷惘的时候,对于国家社会与个人前途几乎都失去了方向,当时就想我也许很适合干警察这个职业呢。只是当时绝没有想到,我后来竟然真的干了很多年的警察!
我更没想到,当我装模做样地巡逻到莱阳城厢小学的校门外,一群孩子正朝我涌过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大路旁的梧桐树下,原来是林英!
我有些惊喜地叫道:“林英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英微微一笑:“罗化成同学,想不到这么快就遇上你了。”她笑的样子很美。
林英告诉我,她是来应聘莱阳城厢小学的语文教员。这家小学的校长刚好去省城开会,要过两天等校长回来,才能最后决定是否录用她。
我问林英:“那你住在哪里?不如我……帮你找地方。”
林英说:“不用麻烦了,我暂时住在梨乡客栈。”
我说:“那我陪你走过去吧。”
林英点点头,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次重逢…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忧伤,对于我也有几分戒备之意。
我和林英朝梨乡客栈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无话。途经莱阳东大河的桥头,望见河对岸的坡地上盛开着粉白色的花朵,林英眼中才露几分欣喜。我于是提议,一起过去走走吧。
那里是一片梨园,梨花盛开,我和林英漫步在其中。
林英说:“我第一次到莱阳来,想不到梨花这么美。”
我默默跟随着她,林英继续说道:“我最喜欢行走在田野和大河之间的感觉,不知道这条河走到尽头,会是什么地方?”
我说:“沿着这条河一直走下去的话,能到达烟台呢。不过大概要走一天一夜吧。”
林英说:“真的?真想就沿着这条河走回去,我是个路盲,但是有河水引路,就不会迷路了。真想再从这里走回到我们学校去。才离开不久,我就开始想念校园生活了。尤其是想念许端云老师带我们去参加课外社会活动的那段日子,地点就在那家基督教会的礼堂里。我们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面的。”
我停下脚步,叹息说:“林英,不要再跟我提那个人的名字了。我不想回忆跟他有关的任何事了。”
林英说:“罗化成,我觉得你对许端云老师肯定有什么误解。”
我说:“误解?你不知道他后来是怎样对待我的。”
林英抿了抿嘴唇,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不管许老师怎么对待你,他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你。”
我说:“保护我?我才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要走的路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话说到这里,我们俩再一次沉默了。
我陪林英原路返回,一直走到位于莱阳城东的梨乡客栈。
我说:“再见。有事到警察局找我。”
林英淡淡一笑:“谢谢你,再见。”
我们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分手告别了。
我感觉浑身无力,有点懊恼。我想我会这么在乎林英的感受和对我的态度,八成是喜欢上她了吧。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她喜不喜欢我,而是关于别的,其中自有深意,但只可意会,不方便言传。
我没心情继续在街上巡逻,就回到了莱阳警察局后院的单身宿舍,自从离开罗家大院,我就搬到这里来住了。我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陷入了一片回忆之中。
我的班主任许端云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怒气冲冲地对我说:“罗化成同学,你屡次违反校纪校规,一次又一次让我在校长面前出丑!你怎么还死不悔改?你,你给我滚出教室,滚出去罚站,下课也不准离开!”
下课了,铃声响起。各班的同学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对着站在教室门口罚站的我,发出一阵阵嘲笑声。
黄昏时刻,放学了,我一路跟在班主任的后面,他回头发现了我,怒吼道:“滚!”
傍晚,我跟着许端云一路到了海边。他终于转头朝我大吼大叫:“罗化成,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跟着也没用,我已经对你完全失去了信心。你还是回去做的罗少爷好了。咱们俩从此各走各路,老死都不用相往来了!”
我说,许老师,你听我说……
他已经拂袖远去。
往事一幕又一幕从我脑海中掠过,我情绪激动,但耳畔又想起林英今天说过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不管许老师怎么对待你,他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你。
我猛地从床上跃起,立刻朝宿舍外面走去。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急忙前往梨乡客栈方向。我要找林英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说我的班主任许端云那样对待我,是为了保护我?
傍晚,我急步走进了梨乡客栈,大声说:“掌柜的,麻烦你去给住二楼的林英小姐通报一声,我在楼下等她。”
那掌柜的说:“林英小姐啊。她刚刚才退了房,和一个人一起走了。”
我吃了一惊:“走了?她和什么人走了?你快说,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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