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怀想

今年的五月（农历），显得与往年大不相同。从美国漂洋过海来的父亲节，这个只有几十年历史的西洋节日，竟然和中华两千多年的传统节日端午节萍水相逢。

于我而言，这两个接踵而至的节日，并未给我带来浓烈的节日气氛，反倒平添了我怀想父亲的情愫。

尽管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二年了，这些年来，虽然他从未走进我的梦境，但每当我看见别人家的父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瞬间，泪水矇眬了双眼，恍恍惚惚中，仿佛慈祥的父亲并未远去，站在眼前笑眯眯地看着我。

尤其是十八年前的端午节晚上，父亲苦口婆心规劝我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

这一年正是世纪之交的千禧龙年，端午节是公历六月六日，“六六大顺”很吉祥。

这一天，年已七旬的父亲气色很好，为了过一个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端午节，他特地起了一个大早，高高兴兴地把熟睡中的我叫醒，说，三伢，今天你哪儿也不要去，别的事也不要做了，去弄点艾叶和菖蒲回来吧。

一提到艾叶和菖蒲，也许大多数友友们不明究竟，会问，端午节不是划龙船、包粽子吗？弄这些玩意回来干吗呢？在此，我还是介绍一下我家乡是怎样过端午节的吧。

因我们家乡没有较深河港，也没有生长有长长枝叶的箬竹，所以，就没有江浙一带的赛龙舟，包粽子等曲目，但也过得别有风味，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父亲在家将面粉兑好水后，就开始用力揉呀揉，之后，捶捶打打，这些面粉在父亲的手里，像玩魔术般，眨眼间，就变成很有韧性的面团团。

母亲就将这些面团拉成一长条，放在洗净的簸箕上，然后找来砧板和菜刀，把长条的面团切成大小均匀的面包状，再小心翼翼放在蒸笼里。父亲就将这些蒸笼一格一格掇到装有定量水的锅里，一层层叠起来。

腰上系着围巾的母亲，在灶台上忙着蒸馒头、炸油果，而我们做子女的，闲着帮不上什么忙，就被吩咐到野外田边地头割艾草，河沟岸边扯菖蒲。

当我们大捆小捆地把艾草、菖蒲搬回来，父亲就挑选几枝粗壮的艾草和菖蒲悬挂在门头上，或者插在窗户上，这些仪式完成后，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美美地吃馒头，品油果。

据老年人说，这些艾草和菖蒲，古人称之为“艾虎”“蒲剑”，可以消灾、避邪、除秽。它们会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度过闷热、湿气很重的夏季。

听完父亲的叮咛，我正准备提着镰刀去田边地角割些艾草回来，这时，我的书房里传来“嘟、嘟、嘟”的电话铃声。我连忙放下手中的镰刀，迫不及待地接着电话，只听电话那头说，野猫，赶紧过来吧，这儿三差一，今天是六六大顺的好日子，来试试手气吧。

这个打电话的，是我的发小兼同事野鹿（绰号）。我学会打麻将，还是他教的呢。

所以，每次只要是野鹿邀我打麻将，我无论再忙，也要放下手中的活，去凑凑热闹，沾沾手气，尽管赢少输多，我还是乐此不疲。

于是，我告诉父亲，要到野鹿那儿去玩一会儿。父亲一向反对我打麻将，见今天是端午节，为了照拂野鹿的面子，就松口答应了我的请求。

不过，在我临走时，父亲再三叮嘱，今天是端午节，打两三圈就行了，马上回来吃中饭，不要在人家蹭饭吃哦。我连连点头，就大步流星地往野鹿家赶。

在野鹿家鏖战三圈下来，我大获全胜，本来，我应见好就收，说明情况，及时赶回家吃中饭，可是，他们三个见我赢了就想走，个个都脸上冷若冰霜，毫无表情地望着我，好像在说，赢了就走，好意思吗。

我只好陪着笑脸坐下来，继续将麻将搓了起来。可是，接下来，我的手气就没有开始那么好了，不是放了人家铳，就是人家自摸。这时，我们四人都进入废寝忘食状态了。

不到两圈，我那赢回来的钱都输了出去，就开始掏起腰包了。也许是赌徒越输越想扳本的心态在作祟吧，这时，我已把父亲的叮咛，抛到九霄云端之上，坐在板凳上的屁股，像粘上了胶水，纹丝不动。

不知不觉中，天黑了下来，我腰包里的钱也输光了，还是不死心，我就乞求野鹿，叫他借钱给我接着玩。

野鹿一口婉言拒绝了，说，野猫，适而可止，手气不好，就别再玩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吧，来日方长，下次再接着玩。这时，另外两个牌友也随声附和，我见他们都不想继续打了，就心不甘情不愿，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父亲看着我那萎靡不振的样子，知道我一定是输了钱，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赶紧将暖在锅里的馒头和油果端在桌上，说，三伢，饿了吧，快吃吧！

父亲在旁边看着我狼吞虎咽，生怕我哽噎，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我面前，关切地说，三伢，就慢慢吃吧。

父亲等我吃完后，语重心长地说，三伢，你好歹也是人民教师，要记住，老师要有老师的样子，不要沉迷于麻将，再说，这既伤神又破财的事，只有傻子才去做。

父亲还说，三伢，你不是喜欢写作吗？前年，你投到《辽宁青年》的稿子，不也是发表了吗？为何不把这些时间用在读书写作上，这样既提升自己的品位，又可以把书教得更好，毕竟，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得有“一桶水”才行啊！

父亲还给我讲了读书会给自己挣面子的故事。

那是在数年前的一次宴席上，有几位老人都在互相吹捧自己的儿女在某某单位如何如何，唯独将我父亲晾在一边，因为，他们觉得我父亲的儿子只不过是一个“臭老九”，对此，我父亲嗤之以鼻，就端起酒杯，边捻着须，边品着酒，高声吟唱着《三国演义》中的开篇词。

那些老爷们静静地听着父亲那抑扬顿挫、雄壮有力，且富有感染力的充满磁性的声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不约而同来到父亲面前，边举杯敬酒边说对不起怠慢了我父亲，我父亲哈哈笑了起来，说不过是和大家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父亲接着劝诫我，三伢，还是多看书吧，“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听了父亲的这些金玉良言，我暗暗下定决心，金盆洗手，再也不沾麻将了。

后来，我省吃俭用，断断续续到书店买回许多古典书籍，除了四大名著外，还有明代冯梦龙的《三言》以及同时代的凌蒙初的《两拍》，还有清代文学家李渔的《连城璧》《十二楼》等，也买回了部分外国名著《鲁滨逊漂流记》《格列佛游记》《童年》等。

这些年来，我谨记父亲的谆谆教诲，认真阅读，潜心写作，虽至今未取得什么可喜成绩，但我的思想比以前更成熟，更丰盈了。感恩父亲的培养和教导，祝天堂里的父亲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