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

南国四月。

大学的音乐节，人山人海里。

台上的人正用力的吼着五月天的干杯，陈柯最爱的音乐。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会不会呢？他在五光十色里，抬头看到了那弯孤独的月。

镜头跳转，指针拨回高一那年的迎新晚会。

陈柯在台上，聚光灯里，白衬衫，斜刘海，幼稚的笑容和略显僵硬的动作，时值少年。

"如果你快乐再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他一边唱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一瞬都不见，却是另一副画面。

那是初一的课间，天光热烈，嬉笑声追逐声一片。他趴在桌上，戴着耳机，呆呆的望着前面—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他不知道耳机里的陈信宏有没有什么绝招，反正他是毫无办法。

"喜欢一个人，就像在夏日里捕捉一阵风，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却又总是从指缝漏过，飘忽不定，捉摸不透。"

13岁的他在日记本里悄悄写下。

有一回他将日记本落在教室里，回去拿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孩正捧着他的日记本在翻阅，他顿时一阵慌乱，忙面红耳赤的跑过去将日记本抢了回来。

"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吧，没经人允许就看别人日记。"

"嘻嘻，不好意思啦，我听说你文采特别好，所以才想看看膜拜一下大神的真迹，看来传言是真的嘛。"

"哦…"

他手指掐住的那页，是女孩刚好看到的。再翻过去，就是那句关于暗恋的独白。

"好险…"陈柯转身要走。

"等下，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女孩眨着眼睛笑出虎牙，鬼马精灵的样子让陈柯一瞬间恍惚。

"啊？什么问题。"

"就是，听说你喜欢我们班上的李淼，是真的吗。"

女孩看似不经意的语气里却又好像忐忑不定的，像在期待什么。

"哦…那是瞎传的啦，没有那回事。"

"嘻嘻，那就好。"

女孩像松了一口气，恰好这时响起了广播，陈柯没有听清。

"啊？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你快去忙吧。"

"忙？我没什么好忙的啊…"

"诶…反正就是你快走吧，要上晚修了。"

"哦…"

陈柯背身离开，女孩没看到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们之间，从开学见面以来，说过最长的一次。

当然他也没看到，女孩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也许是那天的火烧云，过分热烈。

校园里某位高年级的学长点了一首周杰伦的园游会送给低年级的学妹，路上的女孩们纷纷惊呼，正在打球的男孩们也稍稍犹豫。

陈柯抬起头看着天边那不知是红色还是粉色的火烧云，反复的想着刚才女孩说话时的笑脸，一时间，好像天上的云，都浮动着甜蜜。

初一结束后，陈柯因为父亲工作原因转学到了现在的高中，那句我喜欢你，他终究没说出口，而那天的火烧云，周杰伦的园游会，五月天的知足，和女孩的笑脸，他随身携带。

等思绪再飘回舞台时，已是歌曲的最后。

掌声热烈，迷妹尖叫，他深深鞠躬后，离开舞台。

"呼…总算唱完了"，陈柯拧开瓶盖，刚要喝水。突然后背收到了热烈的招呼，"噗…这个力度，肯定是他—左立。"

"喂！唱的不错嘛兄弟。刚才台下我可是叫的最大声那个，你听到没，听到没。"

"切，得了吧，刚才我听都是女生的声音，哪有你。"

"诶我说你小子，可把你嘚瑟的！"

"你好呀，我叫张思淇，是一个骨灰级五迷，刚才听你唱五月天的歌好有感觉，能认识下吗。"

两人立刻停下打闹，目光聚焦在了眼前这个好看的女孩子身上，反正左立的第一感觉就是好看，没有别的词语。

"你…"

"嗨你好呀，这么巧吗，我也是五迷，而且要巧不巧，和你不相上下，我是石灰级。"

左立直接打断了陈柯，露出他标志性的阳光大男孩笑容。

"喂你小子…你什么时候…"

左立忙扭过头对他使了个眼色，陈柯的大脑当下迅速做出分析，现在他是一名舍己为人的僚机。

"你好啊…其实这首歌是因为我兄弟喜欢，他是个老五迷嘛，但唱歌要命，所以我在台上唱知足，也算间接帮他圆梦。"

"哦…这样啊。"

"嗯…我叫陈柯，很高兴认识你，有空一块喝奶茶。"

说这话时，他重重的在背后掐了一下左立。

"好呀，我要上台了，下次见啦。"

…

"长的这么清纯，跳舞还这么厉害，啊，不愧是我的真爱！"

回去的路上，左立张口闭口就是张思淇。就连在十字路口说再见时，他都没回过神来。

"不过我说你小子，装什么五迷呢？把情况告诉她不就得了，现在喜欢也不迟。"

凌晨一点，发光的屏幕前，陈柯正在给他的好兄弟—为了爱情而被迫成为五迷的左立恶补五月天。

"喂，我说，像什么突然好想你，倔强这些，属于人人都能哼出一句的。你作为一名石灰级五迷，不能聊这个，要聊就聊他们早期那些闽南语的歌曲，像好不好，有你的将来， i love you无望，雨眠等等，这样呢，你在她心中的形象，就一下久远而高大起来…"

"还有呢，戴眼镜那个鼓手，人家叫冠佑，不是品冠，你别乱来。"

"主唱叫阿信，你说信她可能要生气，这是两个人…"

"诶等等，慢慢说嘛，我记的手都要麻掉了…"

凌晨三点，关上电脑。

从阳台望去，星火通明。

像大师将毕生功力传送给了关门子弟，陈柯满足的躺在床上，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张思淇的面孔。

"说实在的，她跳舞还挺好看…"

陈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但他很及时克制住了这个想法的漫延，他明白，他现在的身份是僚机…

圣诞节如约而至，小岛四季如春，今年一样不会下雪。

从开学到圣诞节这段期间，陈柯都一直扮演着一架优秀僚机的角色，左立也在不断以五月天的话题接近张思淇的过程中，开口闭口就是一句，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张思淇也慢慢和他两从同学变成了常一块吃早餐，一块吃宵夜，一块喝奶茶，一块看恐怖电影，一块迟到的…好"兄弟"关系。

今年圣诞节，班长组织全班一起，在班里开了个圣诞晚会。装扮虽然简漏，但买了一堆零食和饮料，而且还邀请了学校的街舞社团来表演节目，这让大家都兴致满满。

左立把张思淇也拉过来看，本来她今晚打算和朋友去看电影，但听左立说今晚陈柯也要唱歌，还是五月天的，所以她也只好和朋友说了抱歉，过来参加他们班的圣诞晚会。

炫酷的街舞表演结束后，轮到陈柯上台。

台下一片热闹，女孩们纷纷拿出了手机要录视频。

凭着他清秀的外表和温柔的声音，陈柯在校里还是收获了一堆学妹的青睐，期间有好几位还向他告白，但他都以学业繁忙拒绝了。明明他就不怎么爱学习。

左立搞不懂他，张思淇也不明白。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一开嗓，教室就安静了下来。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陈柯闭着眼唱，脑海里却总是跳出张思淇的笑脸，他睁开眼，余光里，还是她的笑脸。

只不过，旁边还站着左立，他的手，正轻轻搭着她的肩。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那么温柔的歌词，听起来却那么声嘶力竭。

他也想和她，单独聊聊五月天，他也想借着五月天的名义，和她听一对耳机。

他想在静谧无人的夜里，拉着她的手在月光下逃亡。他想在恬躁的午后，在氤氲冷气的房间里，与她私奔到月球。

…

但这一切的幻想，就停在了那个铃儿响叮当的圣诞夜。

从那晚以后，在左立看来，他觉得陈柯怪怪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迟到，莫名爱上学习，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和他们一起出门。交流越来越少，久而久之，三人的小团体，悄悄的，你不言我不语的解散了。

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学一瞬作鸟兽散，各向南北。

有人跑到网吧住上三天三夜，有人结伴去到了云南大理四川成都。也有人，整理书本，收拾心情，选择复读。

陈柯把自己闷在房里，听了整整半个月的五月天。

最后还是他妈看不下去了，硬把他拽出去，和朋友来了次短途旅行。

而那次旅行，他一样，听了一路的五月天，像失了神。

思绪再拉回到现实，音乐节已快接近尾声。

他站在人山人海里，想起高三那年他们仅有的一次聚会，是和好几个朋友在圣诞节。

大家一块玩真心话大冒险，地上旋转的黑色水笔笔尖停在张思淇跟前。

被指中的人要向坐在她左边的第三个人说一个秘密。

是陈柯。

她凑到他耳边，

"其实我不喜欢五月天。"

第二天，张思淇转学。

听别人说，那个城市，圣诞节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