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台灯总在流泪。光晕落在试卷堆成的小丘上,我揉着干涩的眼角,听见圆珠笔尖在纸页间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那时我以为,咬破这层茧就能生出翅膀。
档案袋送来那天,阳光正好。我摸着封口处凸起的火漆印章,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些被翻烂的教材。牛皮纸袋里躺着二十张A4纸,四号宋体工整排列着荣誉与称号,像整齐的方阵士兵。纸页间夹着当年熬夜复习时掉的头发,枯黄蜷曲,像被遗忘的标本。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总在模仿永昼。有人把体检报告折成纸飞机,看它掠过成堆的报表,栽进碎纸机轰鸣的胃里。"窦性心律过速"的诊断书被绞成雪片,落在金边奖状上。我们举着咖啡杯碰出虚妄的响声,窗外霓虹在夜雾里洇成血丝状的红。
档案室铁柜泛着冷光,钥匙串叮当作响的碰撞声里,管理员正机械地念诵着某个编号。"历任..."他念经般的声音撞在铁皮柜上,惊起薄灰。某个泛黄的档案袋突然裂开,雪崩似的涌出纸张——烫金标题与鲜红印章,雪片般覆盖了地板上未擦净的污渍。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我想起修正液。某张病床的床头堆着褪色的奖状,输液管里的点滴正替主人数着倒计时。"要是能重来..."浑浊的目光盯着天花板裂缝,裂缝里渗出旧时的月光。那时有人趴在图纸上画直线,钢笔水渗进掌纹,在后来诊断出尘肺的X光片上蜿蜒成河。
我抱着人事档案走过消防通道时,防火门正在漏风。纸页在怀里沙沙颤动,忽然想起故乡的晒谷场。那些被麻雀啄食的稻谷,那些随风而逝的稗草,那些沉甸甸坠地的果实,最终都成了粮仓里沉默的数字。夕阳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我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在档案柜的迷宫里奔跑,白衬衫口袋里插着支未盖帽的钢笔,墨迹悄悄晕染了心脏的位置。
年终总结会场的空调吹散稿纸,像提前降下的雪。新来的实习生弯腰去捡,后颈露出青紫的拔罐印痕。我们鼓掌通过又一份考核方案时,窗外的玉兰正在脱落最后一片叶子。它飘向堆满复印件的垃圾桶,经过玻璃上"奋斗者光荣"的红色标语,经过我茶杯里漂浮的枸杞,经过所有正在碳化的理想,轻轻覆盖了某个数字编号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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