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踏着夕阳归去

01

认识我的人，都会感叹我是一个命苦的女人。不过，年轻的时候，我也享受过几年幸福日子的。

我跟丈夫大勇虽是相亲认识，但我们彼此对对方都很有好感。他喜欢我的温柔贤惠，勤劳能干，我欣赏他的老实本分，吃苦耐劳。

婚后不久，我们就生下个健康可爱的胖儿子。那时，为了让家庭经济宽裕，丈夫加入了挖煤炭的行列。

每天下班回来，尽管大勇的脸黑得只能看着两个发光的眼珠子转。但儿子从不嫌他爹脏，只要听到爹吹口哨的声音，就算隔得再远，都会飞奔过去要他爹抱抱。

大勇在一旁把儿子逗得咯咯笑，我则在厨房张罗晚上的饭菜。一天之中，我们家的晚餐是最丰盛的，因为好东西肯定要留到娃他爹回来才吃。

说到好东西，其实主要就是大勇在空闲时，跟村里的其他小伙儿一起钓的鱼，电的泥鳅，摸的田螺。

因为，我们家离镇上远，加上那时又没冰箱，不可能天天都去割猪肉吃，鸡鸭要留着下蛋，也不能经常杀。

所以，改善伙食的最好办法就是吃水里的腥物。只要从罐里抓一把辣乎乎的泡菜出来，和着腥物一焖，起锅时再加点青菜叶，那味道可比肥猪肉好吃多了。

吃完饭，大勇偶尔会抱着儿子去邻居家吹牛，偶尔会跟大伙儿们一起打着电筒出去电泥鳅，捉青蛙。

每次大勇回来，腰间的笆篓都沉甸甸的，他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战利品，我则笑意盈盈地为他烧洗澡水，准备换洗的衣服。

不管白天再忙再累，只要娃一睡着，我跟大勇保准满血复活，激情四射，床被震得咯吱作响，蚊帐被弄得晃晃荡荡。

02

然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还没过上几年滋润日子，大勇就在一场瓦斯爆炸中意外丧了生，留下我和还不到三岁的娃相依为命。

由于我没啥文化，加上煤炭老板又黑心，根本就没领到多少赔偿金。

想到娃还那么小，未来日子又那么长，在迷茫和无助的黑夜中，我哭累了睡，睡醒了又开始哭，眼睛天天都肿得像两个桃子。

后来，我慢慢不哭了，心也变硬了，开始为了娃把日子好好过。

大勇走后，我不仅会干女人的活，连男人的活也干得有模有样。我学会了平秧田、插秧、割稻谷、打稻谷，会在母猪和乳猪的耳朵背后打针，还会在烈日下，头顶湿帕子，去酒厂挑喂猪用的高粱麸子。

尽管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汗钻眼睛，甚至有时遇到生理期，来不及换洗，屁股后面红一片，但我从不害臊，依然泰然自若地挑起百多斤的猪食晃荡着回家。因为，没人会嘲笑一个热爱劳动，又守本分的寡妇。

人们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而我恰好是个例外。大勇走后不久，虽然有些不安分的男人来骚扰过我，但我要嘛不搭理，要嘛就拿着竹桠扫把彪悍地朝他们扫去。

要是遇到更赖皮的男人，我既不会骂，也不会用扫帚撵，我只会沉着个脸，二话不说去到灶房门前的芭蕉树下放狗。

只要那些男人看到我去放狗儿黑仔，就会吓得面色铁青，跑起路来如刮龙卷风。

有时带补丁的上衣会被刮得露出肩膀，有时外穿的红色秋裤会被刮到跨下，有时靸的拖鞋会被刮得飞起来打在其背上。

于是，不久我就成了村里的悍妇。

03

后来我才明白，女人要是死了男人不狠点，除了会被其他男人欺负，连其他女人也会仗着有男人，在自己面前瞎嘚瑟，在言语和行为上为难自己。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很多女人偏偏就喜欢和其他女人过不去。你的长得比她好看，她不开心；你活干得比她好，她也不开心；你的儿子比她的儿子成绩好，她还是不开心。

反正，你做什么她都会不开心，总爱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你吵，除非你哪天踩到一坨屎了，她才会突然开怀大笑。笑得能把她那有缝的门牙看得个清清楚楚，那缝开得哟，可以在两牙之间安个秋千。

但人家那时绝对是善良的，会好心地帮你打水，换鞋，甚至还不怕恶心地帮你洗屎。然后笑容灿烂，又略带嗔怪地说一句:“你看你，怎么走路那么不小心，看吧，又踩到狗屎了。”

此时已洞明世态的的你，不知该对她的反应回以嗤之以鼻，还是该来个表演式的感激涕零，只能似笑非笑地，默默看着她为你忙前忙后。

但你不能真把她当掏心掏肺的朋友，因为你知道，要是哪天为某事把她惹毛了，她肯定又会拉着她男人出来仗势。

你不是怕她男人，只是不想惹太多是非，日子还是过得清闲点好。所以，有些女人，该防还是得防。

03

谈到男人和女人，我们村还真有个男人挺讨我喜欢的，他就是老光棍刘大宝。

刘大宝不仅长得眉清目秀，而且身材结实挺拔，要是生在城市，只需随便打扮一番，定是一个碾压他人的美男子。

另外，更难得的是，他从不招惹是非，永远是清清闲闲，自由自在地过他的生活。

他之所以一直没讨到老婆，不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周正，脾气不够好，而是因为他家太穷，穷得只有一间四面透风的烂土屋。

而且他爹娘死得早，又没兄弟姐妹，可以说，要是他死了，连个收尸的亲人都没有。因此，聪明的女人都不会嫁给他。

而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的勤劳善良，朴实无华。这些年，我亲眼见证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盖起了楼房。而且里外都铺了瓷砖，家具也是崭新的，就差一个有烟火味的新娘。

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一直在默默奋斗，痴痴地等着我住进他的新房。只是，我和他之间一直隔着我的儿子。

为了照顾儿子的感受，我跟刘大宝一直隐忍和克制着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他从没来我家串过门，我也从没去过他家。

但我跟大宝有我们特有的联系方式，那就是在山头干活时，一起听刘文正的歌。年轻时，我们最爱听《耶利亚女郎》，年纪大了，就爱听《踏着夕阳归去》。

我们无需太多言语的表达，只要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能传达对彼此的爱和思念。

大宝为了不让我太辛苦，他总会半夜悄悄起床，去地里帮我割好第二天要的猪草，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替我补好掉了石灰的墙。

他甚至还把亲手做好的木凳悄悄放在我家门口，而且神奇的是，黑仔似乎知道他是好人，只会对着他摆尾，从不对他叫。

为了回报他的爱心，我总会悄悄拿他晾着的烂衣服缝好再晾回去，也会悄悄为他做布鞋，然后又悄悄放在他的门口，我还会从我家树上摘下又大又甜的橘子悄悄放在他的背篓里。

我们为彼此做的事全是悄悄的，对彼此的爱也是悄悄的，从没越雷池半步。

04

儿子小时候怕我跟别人结婚，生了弟弟妹妹不爱他。为了不让他受委屈和伤害，我一直努力当好母亲这个角色，几乎忘了自己同时也是个需要男人疼和爱的女人。

现在儿子长大了，老婆也娶了，连孙子都上小学了，眼看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我也想过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可他还是不同意我找老伴儿，原因是既然年轻时都忍下来了，没有嫁人，现在老了就更没必要找了。要是现在这个年龄找老伴儿的话，不仅容易被人笑话，而且还会给年轻人增添一份养老的负担。

不知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受了社会风气的影响，心地善良，为人谦和，工作出色的儿子一直都那么固执，始终不赞成我再嫁。

我被儿子的理由搞得郁闷非凡，加上自己本来又到了更年期，因此常常有轻生的念头。大宝也因儿子的阻拦变得伤心郁闷，甚至有次还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我们实在痛苦至极，煎熬至极。于是，我们相约从自家各带一瓶百草枯农药去后山，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就只能死在一起。

今生，我跟大宝第一次这样，幸福又甜蜜地依偎在一起看夕阳。群山很秀，夕阳很美，云彩很绚，风儿很轻，野花很香，一切都是显得那么恬静美好，让人不禁流连。

然而，我跟大宝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面对大自然的美，我们都非常感伤。

在我们准备喝农药之际，我跟大宝突然同时提出了互换药瓶。他说他的那瓶放了糖，我说我这瓶放了橘子汁。

然后，我们就闭着眼睛，缓缓喝下了对方准备的农药。我没想到的是，自己喝的全是糖水。他也没想到，他喝的全是橘子汁。

原来，我们都希望痛苦的自己死去，却不忍心让心爱的对方去死。结果，这样无私又痴缠的爱，让我们都活了下来。

经历了“死”，现在又活了。我跟大宝都激动地相拥大哭了起来，哭得天边的云逐渐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哭得远处山由青色慢慢变成了墨黑，哭得风儿在耳边肆虐地呜呜作响。

哭够了，也想通了。我跟大宝决定当晚就回去住在一起，不再去管儿子的强力阻拦，也不再去管外人的流言蜚语，只求我们自己过得幸福和开心。

死都不怕了，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