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雪纷飞的岁月

        昨天读完了李娟的《冬牧场》，这部真实记录西北地区民族游牧生活的文学作品，更像是一部电影，跳跃着欢快愉悦的旋律，同时又掺杂着一丝苍凉和孤独。

      我长久蹲踞在脚下这寸狭窄的土地，未曾抵达过很多诗人所描述过的远方，对象牙塔之外的生活，我知之甚少。现在能够透过一页页书，有幸窥得另外一个世界的轮廓，自然是怀着新鲜和好奇的感受的。

        住在“冬窝子”的一群人，他们面对的是荒凉的大漠和雪地，唯一的水源来自天上降落的雪。一天中他们要背两趟雪才能勉强维持和供应一家人的用水量。为此他们要跨越一段遥远的距离，背上要承受三十多斤雪的重量。可能一个冬天才能洗一次澡，几个月才能洗一次头。背来的雪块融化后的水十分珍贵，用以洗澡，洗头，洗碗做饭，洗衣服等等。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住的房子是用牛粪盖的，李娟在书中写道睡在里面的人第二天醒来粪渣子掉一嘴，脸上也沾了不少，我读到这里，联想到他们的神态，不禁暗暗发笑。他们自己对此倒也并不是很在意，相反他们很满足于“粪屋子”在寒夜里带给自己的温暖，牛圈和羊圈也是用牛粪垒成的，坚固牢靠。此外这羊粪牛粪还能生火，用来烤馕，取暖。荒漠里的温度常常达到零下二十度左右，因此初到那里的李娟往自己身上加也又一层衣服。下身穿着棉毛裤、保暖绒裤、驼毛棉裤、夹棉不透气的棉毛裤。上身和头部也是遮得严严实实。最后头只能直直地向上伸着，手脚被捆住了一样动不了，因为戴了厚厚脖套呼吸也会很困难。那样走起路来的样子应该比企鹅都可爱吧。

      让我更为触动的是那些人对生存的渴望和为之做出的种种努力和牺牲。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们依然对生命抱着敬畏和尊重。凌晨起来，冲早茶后拆帐篷，打包，装骆驼，放羊。他们的生活日日如此，重复单一。居麻是冬窝子的主人，他为人热情幽默，爱说大话，捉弄他家的熊猫狗和梅花猫。偶尔还会骗骗李娟。常常逗乐大家，在绣花上面丝毫不输女人。脾气不好，也会跟妻子吵架，互相呕气，但最后两口子一个拥抱便化掉所有。大漠里能利用的食材有限，但一家人在饮食方面一点都不含糊。肉汤熬的麦子粥，土豆白菜炖的风干肉，焖着肉块的抓饭，包着沙沙糯糯的土豆泥和汁水盈旺的肉粒的包子，以及李娟写得颇为具体的油煎粉：先把油炸香，再将面粉洒进油里炒，加点白糖后压在碗里，然后将奶茶冲在里面，奶香味和茶香里混合着一缕缕麦香，把粉吃完茶喝起来沙沙的。这段话我在晚上读着读着，那香味就飘了出来，直钻脾胃，几乎要让我流着口水了，忽然就饿了。我非常喜欢李娟在书里写的这段话：“食物的力量所支撑起来的，肯定不只是肠胃的享受。刺激旺盛食欲的，也肯定不是生活的单调……这是荒野，是几乎毫无外援的存在，人的生存意识无不神经兮兮，无不迫切异常。”结束一天的劳累和疲惫，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舌尖上的那点美味和家人的欢谈就足以慰藉整个身心，让白天所经历的风尘都烟消云散。人处在一定的环境中，终究是会回归在世俗的心态的，有吃有穿有住，哪还有更多的奢求。他们恪守着大自然的规律，过着艰辛的游牧生活，喝着从天而降的水，更多时候衣食紧张，生活奔波，时刻都有可能受到天灾的威胁。“最简单的往往是返璞归真”，生存条件的好坏，并没有熄灭他们眼睛里时刻蹿动着的对生活纯粹的认真和热情。

      《冬牧场》这本书，大都采用轻松的语调，李娟以观者的角度述说着她所看到的经历过的画面。但我依然能够体会到她作为一个正常人所生出的对于生命的思考和珍爱。居麻的女儿加玛苏鲁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初一时，那时弟弟妹妹年龄尚小。姐姐爱好画画在当地的师范学院就读。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作出了牺牲，辍学帮爸爸妈妈放羊。加玛谈到这些时说：“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我没用，所以我放了三年羊。”看到这心一沉，加玛心里曾经一定很难过吧。她爱唱歌，爱跳舞，画画和绣花都很在行。她渴望学知识，总是要我教她汉语。但她从未埋怨过爸爸妈妈，埋怨她本不该承受的生活压力。她只是很自然地跟“我”显露了一点点向往的情感，然后转身她还是那个从早忙到晚的女孩，足以顶一个大人的活，默默地为这个家努力做事，守护着家人。还有每年的冬宰，人们要亲眼看着自己一心爱护养大的牛羊被杀，那心中存着的对动物的深厚情谊就无声地埋在血泊之中。并非人冷血无情，仅仅是为了生存。“宰杀它们的人，又有什么仇恨和恶意呢？生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吧：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  栖身在广漠寂静的大漠中，青春啊，财富啊，爱情啊，皆已喑哑无声。有很多的被选择的无奈和黯然，都消逝在呼啸的风雪里。

      喜欢李娟，读过这本书，觉得她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的喜怒忧愁都倾注在了自己的文字里，直白地落入我的眼中。为追赶羊群而哭笑不得，为居麻的捉弄生气，为美食而欢喜。她是那个穿行在大漠中的女子，真心爱着那里生长的白线草和色泽亮丽和半透明的小石子。人站在那样广大的土地上，非常渺小，但我知道，她一点都不孤单。在这本书里，她留给我的，更多的是满当当的爱。是那种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的爱。

        活着本身，不就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热望吗？

那些大雪纷飞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