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的第一个新年,是在山下度过的。
除夕这日,荒古城内,南街北市华灯亮彻十二时辰,青天白日光芒不显,傍晚入夜后,好一番灯海如星辰的热闹景象。
炮仗爆竹鸣响震天,这家炸响那家燃引接上,停不下来的喜庆欢乐!
温柔晚风打卷撩掠长街,街头巷尾人人喜笑颜开。
稚子儿童眉心点红,扎着精神的翘辫儿,左手握糖葫芦,右手提溜花灯,结伴遛街看杂耍,分吃零嘴儿,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小圆脸红润可爱,个个像是从年画上逃出来的!
而景好处,自是不断上演才子佳人偶遇溪边桥头花灯下的戏码。姑娘娥眉红妆恰到好处,羞意娇笑来年春日便写进诗里。
浮梦桥上,女子未施粉黛,天生灵眸皓齿红唇浅笑,一袭橙衣迎风翩翩,远眺湖面时精致眉眼间意外添几分温和,气质出尘却恰融于身后的暮色霞云与漫天焰火之中。
即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任谁都忍不住要叹句,谁家小姐生得这样清逸!嫡仙一般!
她身上难以忽视的贵气使得一时半会儿无人敢上前搭话,只好纷纷隔着段距离窃窃私语,交换城中世家贵女的消息,探听她的身份……桥下的人则拎袖急匆匆地往桥上赶,争取在仙女回天之前近距离地一睹容颜……
“那是谁家小姐?怎么从未见过?”
“不知道啊,看着不像叶家和冷家的…生面孔!不会真是仙女下凡吧…”
“还仙女下凡,叫你家婆娘听见了,给你腿折喽!”
“闭上狗嘴赶紧的吧!一会儿人走了,鞋灰都没你吃的!”
……
桥下流水缓缓,涟漪荡漾开,小舟与花灯同行,方芸烟远目,最终落于北边轮廓隐约的山形,隔着千万灯火,只那处仅有月辉相伴,岂不和她一样?微凉指尖凝光,云袖顺臂滑落露出白皙手腕,腕心处刻作一字。
人间盈满团圆笑声,终究都不是她的。
湖面平静被打破,骤然风起摇船,俯身轻放花灯的小姐惊呼一声,撞入谁温暖的怀里。
……
待二人挤上桥来,稀里糊涂转悠两圈也没找见那橙衣倩影,问了在桥上陪妻儿看烟花的包子铺老杨,老杨好笑地往桥下一指,人姑娘早下去了!
“啥玩意儿?下去了?!”
“废话!桥上人多杂乱,小姑娘当然是下去逛了!”
俩人扒桥头往下看,对视一眼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哀嚎。
那不是他俩先前站着的内地儿么!
……
“他们在看什么?”童音可爱甜软,雪捏的瓷白小脸两颊红扑扑,不同于其他孩子眉心一点红,他额上绽开一朵小梅花,潋滟自香。
白三瓣打了一整日鸡血,见着什么都万分新奇,他撒开沉颐的手率先跑到桥边踮脚往下看,微风拂面,河岸两侧灯笼高挂,处处是酒香乐声。
刚刚那两个人在看什么呢?
一阵胡乱张望,他望见了他们方才买面具的摊位,摊位前围着许多人,接着他看见一位橙衣的姐姐付完银子,系上面具离开了。
“沉颐爹爹,快来看呀!那位姐姐选了和你一样的面具!”
“是吗?”被气氛感染,沉颐这一日也十分高兴,浑身上下多出些许烟火气。
不过等他依着白三瓣手指的方向投去目光,却并未在人群中发现与他配戴同样面具的女子。
摩肩擦踵,实在是太多人了。
“牵好,别一会儿走丢了。”
白三瓣乖乖握住他的食指和中指,眼尖地瞧见了垚山的影子,另手遥指,“垚山!”
他们的来处、归处。
琰川和余谌随后跟上,余谌嘴馋,抱着碗藕粉桂花糖糕吃得不亦乐乎,满嘴甜味儿。
余谌含糊道:“今日便回去么?”
他说话时恰好烟花在头顶炸响,五光十色,白三瓣惊喜地抬起了头,斑斓色彩倒映他纯真清澈的眼底。
四周喧闹,但琰川始终与余谌保持着亲近距离,所以还是听到了他说话,他抬手指腹擦拭掉余谌唇角的糖渍:“吃完再说话。”
余谌心情甚好不与他计较,只是努嘴做个鬼脸,“我看你是当爹当上瘾了,把我当三瓣儿养。”
白三瓣动动耳朵:“嗯?说我什么呀!我听见三爹爹说我名儿了!”
“说你吃得多,新年变成只兔子猪。”
???
白三瓣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眼睛弯弯哼笑一声,“那三爹爹呢?”
三爹爹可是嘴没停过!比他还能吃!能吃是福,三爹爹第一有福气,他第二!
琰川看眼余谌的肚子,压抑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三爹爹生只兔子猪。”
沉颐扑哧一声乐了。
余谌:???
白三瓣原地转圈快乐起飞:“好噢~!我可不可以要个弟弟~!”
余谌气笑了,把碗往琰川怀里一塞,提溜起欢乐转圈的白三瓣一把抱怀里,拍拍他屁股,“白疼你了!小白眼狼!这就把你丢桥下去!”
白三瓣呲着两颗兔牙傻得瑟,“不是狼,是兔子!”
他搂紧余谌的脖子,“啊——”招呼一旁的琰川喂自己吃藕粉,琰川挖上一勺逗了他半天,掐准娇气小白兔哭鼻子之际喂进他嘴里。
“嗯——!”藕粉细滑冰爽,入口即化,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白三瓣自觉撅嘴往余谌脸上亲口响的,凉凉软软,“生一个也没关系呀,琰川有银子养!”
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余谌又走一步,作势要将白三瓣丢下桥去。
白三瓣不会水,立马手脚灵活并用攀抱住余谌,一套缠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呜呜呜!三爹爹你怎能学琰川残害亲生小白兔!”
琰川悠哉游哉:“纠正一下,是兔子猪。”
满耳朵泫然欲泣的三爹爹你变了,余谌被逗得笑漏了气,仓惶求助,“沉颐沉颐,接一下!抱不住了!”
沉颐忍俊不禁将白三瓣接过来,白三瓣在他怀里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你才兔子猪!哼!”
琰川:“看来某人是玩够了。”
!!!
完全舍不得回去的白三瓣扁嘴,能屈能伸:“没有,兔子猪没有玩够……”
兔子猪就兔子猪,俗话说,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已经被训练得很习惯了 = =#
余谌受不了琰川了,乐得泪花直泛,“你就跟那凶神恶煞的地痞恶霸似的,就会欺压弱小。”
“我没有,”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乐在其中的琰川很守诚信地补上棒子后的枣,“那便再玩七天。”
白三瓣举小短手高呼,委屈巴巴一扫而光,圆圆的兔眼笑成两条缝儿,“冰糖葫芦一百串!肉包纸两百个!叫花鸡三百只!藕粉四百碗!胡萝卜,五百根!”
余谌笑眼频眨,揉揉他的肚子逗他,“皇家的粮仓都没你的肚子能盛。”
“接下来去哪儿,”沉颐看向琰川,开口询问,“回客栈么。”
白三瓣跟着看向琰川,琰川瞧着他没吱声,白三瓣便很快乐地和三爹爹交换了个眼神,痛快发话:“下桥!放花灯!”
这一年里,似乎大多日子都阴沉沉湿漉漉的,拨不开山间积年累月的冷雾,寒霜细雪也连月下个不停,但幸运的是一切都在好转。
所以白三瓣要放四盏诚心诚意的莲花灯,祈愿来年更好。
一愿琰川寒毒病愈,再不受折磨。
二愿沉颐爹爹像琰川和三爹爹那样,得人相伴左右。
三愿三爹爹永远快乐自在,陪他一起吃一起玩。
四愿有吃不完的胡萝卜!
承载心愿的莲花灯明亮温暖,余谌蹲在岸边轻拨水面,它便渐渐飘远,和其他千万花灯一齐流向远方。
白三瓣睁开眼,无数灯花晕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手揉揉眼睛。
余谌亲亲他的脸,嗓音温柔,
“新年快乐呀。”
接着又响起两声含笑的新年快乐,一声是琰川,另一声温和的是沉颐爹爹。
是真的很快乐呀,从前没经历过的,最近却常常感受到的暖融融的快乐……可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呢?
视线还未清晰便模糊得更厉害了。
白三瓣小脸皱成一团,很突然地,丑兮兮地哭了起来,“呜呜新年快乐呜,呜呜呜我!我不想哭呜呜!新年快乐呜呜呜……”
这一年,便在白三瓣一发不可收拾的嚎啕大哭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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