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开班时第一次见到她。之前我只在录取名单上看过她的名字,她的分数高得离谱,神奇的是她还有严重的偏科。
我对她第一印象挺好的,不过也没什么机会交流。有天上课前我看到她在校门口超市买东西,大家都不熟,我也没有上前打招呼。学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大家在不过几十平米的空间里同窗而读,又可以完全没有任何交集,有的人恐怕到毕业你们可能都说不上一句话。人各有方向,本该互不打扰。
有次晚上几个同学组织聚餐。我忙完后也去参加了。大家也算在课余相互间有了一些了解,聊得挺开心。散席后,她添加了我微信,我感到有些意外。
此后我们算是点头之交。有一次她有事没来上课,刚好那天老师讲到一些有关期末考试的内容,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第一次跟她发消息:你知道老师今天讲了期末考试的事吗?
她说,不知道啊,老师讲什么了?
老师当堂给了我们一些考试会用到的资料。我整理好后发给了她。我想,还好还没有其他人告诉过她,我也不至于太打扰。
第二个星期她回来上课了。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全然没想到她会过来坐到我旁边。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们聊了一会后,她拿出了一盒礼盒装的鲜花饼给我表示感谢。我看着包装盒问她洛神花是什么花,她想了一下说大概是能帮助睡眠的吧。
日子如音乐流淌。那学期有一门课以课堂展示计算期末成绩,每次课大家轮流上台完成。轮到她的那一周我们偶遇在校外,她说想起这个事就感觉很焦虑,我说我这门课学得还不错,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我没有吹牛,我这门课成绩确实一直都很好,而她偏科严重就是被这门课拖了后腿。
她很高兴地拿了文稿让我帮忙看。那几天我查了不少资料,尽量修改了文稿里一些错误和不祥实的地方,还补充了很多内容。后来我大概都能背得那篇讲稿。展示那天晚上她紧张得不行,我请她吃了饭,在上台前不停地鼓励她。展示顺利完成,那天她非常开心。
第二天是冬至,学校食堂供应羊肉饺子。她本来跟其他人约好了一起去吃,后来也发消息叫上了我。女生间聊天常常会扯到恋爱星座什么的,她聊到很久没有谈恋爱了,我问那你以前的男朋友为什么没有收了你呢,她没有多说。我们聊了一些其他的内容,考研,专业,工作,年纪,CPA。
过了两天她要到外面办事。之前听她提过,我刚好也在那里,于是跟她一起跑了办事流程。分开的时候,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我在咖啡店买的保温杯。前两天听她抱怨杯子关上有点漏水。我买了一个跟她原来那个差不多大小的,我想她大概是觉得杯子太大装了水放包里会有点重吧。
那天是24号。她有些吃惊,然后连忙说谢谢,说好多年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了。我说以前圣诞节你男朋友没送过你礼物吗?她说没有。我说那是该分了。
第二天她回赠了礼物给我,是一个充电宝,大概是看我经常上课玩手机玩到没电吧。我请她吃午饭。期间聊起她之前的男朋友。他是她学长,会弹吉他,但有些过于感性,他们以前经常吵架吵得很厉害,后来感情就慢慢淡了,某次吵完架后谁也没有再理谁,就这样分手了。老实说我觉得并不全然如此,不过她的描述让我感觉他们以前感情很深。
吃饭的时候邻桌女生收到男友送的一大捧玫瑰。她盯了他们许久。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她跟我相互交换了准备的复习资料,也互祝新年快乐。考完那天,全班同学在学校门口聚餐,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内容大概是遇见了新的同学和朋友,期待2020。
放假后没几天,学校开放了下半学期的选课,她有事不方便上网,我说我帮你选吧,于是她给了我她的系统密码。除此之外的漫长寒假里,我苦恼于寻找聊天的话题。有一次我说,快过年了,我们约个饭吧,她说好。后来她没来成,我有些失望,但当天还是抽了个时间去找她,给了她一个我在书店买的笔记本,祝她CPA考试顺利,也当做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有一次我看到了她的身份证,记下了上面的日期。
买笔记本的时候,我写了一张便签贴在书店留言板上: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该遇到最好的人。
我说,年前我没有时间了,年后再约吧。
春节前两天,我问她买好回家的火车票没有,她说买好了。我又问,你一个人回去吗?到那边已经十一点过了,有人来接你吗?听说武汉的疫情有些严重了,你有口罩吗?她的回复越来越慢,我意识到我关心得太不知收敛。我有些后悔,觉得我辜负了她的信任。此后一段时间,我没有再打扰她。
有一天我看见她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Always with me》,也就是《千与千寻》ed的英文版,歌词大意是就算路途遥远也要勇敢追逐梦想,希望之光永远与我同在。我想,大概这首歌给过她不少鼓励吧。
疫情随着春节的流逝愈发严重。那段时间口罩极为紧缺,网上有人说,这个时候肯互寄口罩的都是生死之交。我当然不求她把我当什么生死之交,但还是问了她那里疫情如何,她说她那边还好,感染数还在个位,这几天都没增长了,但在代购那里买的口罩一直没发货。我说,就算不严重口罩消耗也少不了,这种时候别去找代购,你那里存货不多的话我给你寄几个N95过来。她说,现在口罩这么珍贵,你那里严重多了,自己留着用吧。我说,我的还够。
她应该还是很开心的,说:没想到我居然有肯给我寄口罩的朋友。我说,哎呀,肺炎时期的友情。
交寄前刚好又有三个一次性医用口罩和几个手套发下来,我就塞在一起寄往她给的地址。那几天总有邮寄口罩被快递公司掉包这种或真或假的新闻,所以我一直关注着物流信息。一天后快递显示签收了,我以为她会给我发个信息,但是没有。第二天早上我问她:现在给你打电话方便吗?过了几分钟,她打了过来。
我全然没想到我会紧张到如此程度。在那三四分钟里,我完全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亲眼看见我的脑子慢慢变成一片空白,一如罪行正在被人审查。我支支吾吾了很久,不过是建议她把一次性口罩戴在N95的外面,据说是可以稍微延长N95的使用寿命。这番车轱辘话被我讲得支离破碎。她显然查觉到了我的窘迫,回答里甚至也稍有磕巴。
我居然还在手忙脚乱里挤出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询问,她说现在还不清楚,疫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开学能否顺利。我说,到处都在延迟复工,返校可能也要到三月中旬吧。
春节后我接到帮社区进行企业复工排查的任务。园区大楼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画面。有次出完勤后我坐在车上,耳机里放到“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一时思念如潮如涌。她以后会记得我吗?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青春年少正随着学生时代飞快地离我而去。圈禁在家的闲暇时候,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学习一门乐器,手指上也慢慢磨出了茧。
有一天她给我发消息,说前男友来找她复合,她觉得很痛苦,之前就是因为觉得不喜欢了,觉得自己还年轻,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但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家里人也劝她要珍惜眼前人,她不知道该不该妥协。我说,你很优秀的,你只是没有去接触更多的人,可能等疫情结束了你就能释然一些。我说,如果他还跟以前一样会经常跟你吵架,你还是应该等一个能对你好、包容你的人。
我很清楚我早已藏不住任何事。我知道她感觉得到。所以她说觉得自己很失败的时候,我说,如果你觉得我的认同抵不过你的挫败感的话,今后我们就只做点头之交。
后来有人说,女生倾诉心事的时候,直男总会认为她是想从自己身上学到点什么。
下半学期还是如期而至。课程安排和上学期差不多繁重,只是不得不以网课形式进行。有门课要求分小组合写论文作为期末成绩,我邀她跟我一组。网络授课显然收效欠佳。日常吹水时同学们也在群里讨论过什么时候能返校。当时有人说,看这个趋势,最快都得三月底。
我每天都关注返校的新闻。三月底到了,到了四月,到了五月,我明白这一天不会来了。
四月的一天,我发消息给她说,我能问你点事吗?
她说,你说。
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她说:不是啊。
我说:呃,我以为你过农历生日的。
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惊讶。如果她问我,我会告诉她,上次她让我帮忙登录选课系统的密码里有几个数字明显是生日,跟身份证上不一样,冬至那天听她提起过她是金牛座,那她多半过的是农历生日吧。
我不会告诉她的是,这么想以后,我偷偷翻过她去年的朋友圈,那条朋友圈说,只有她爸记得她生日,她自己都忘记了。我查过那天的农历日期。
她回复我说,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记了。
我说,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听听看吧。
我弹的是《Always with me》。
快到期末的时候,轮到了我们小组论文交稿。我因为一大堆事忙的焦头烂额,迟迟没精力动笔。有天我问她论文有没有进展,她说正在想怎么写。我说,我看了老师对其他组的提问和评价,感觉压力很大。她说,不用要求太高,反正老师上网课也没教多少东西,在deadline前赶出来就行了。过了两天,她把初稿发给了我。我说,头两天看老师在群里的意思,如果返校了可能论文会要求现场展示,感觉是场灾难。她说,我给你鼓励。
我终于说,虽然可能会经历这么一场大劫,但如果真能返校,还是很期待能见到你的。
她大概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就是。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我拼命地想写好这篇文章。我翻遍了能翻到的所有文献,请教了不少从事这方面专业的人。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想在我们所剩无几的交集里再做点什么。我幻想我能写出一篇惊为天人的文章,署上我们的名字,把她的名字写在我的前面。我每天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改出了第二稿,第三稿,第四稿。写的时候,我把初稿的内容一字不漏地保留了下来。
论文始终卡在实证研究上。我没办法通过公开渠道查到我需要的数据。我如实告诉了她。我知道她也没办法,所以并没有转嫁压力的意思,只是想稍微表达一下我的焦虑。还有些重要内容我怕来不及做,问她能不能完成一下,她说,我先看一看,看了跟你讨论。
后来她再没有联系过我。我捱到了截止时间前最后一刻,终于我说:时间到了,我要上传了。
我想,就这样吧。也许那几天她刚好很忙,或者只是觉得随堂论文应付一下就行了。我不怪她,别人交给我的很多事我也会很排斥不想去碰,跟我对别人的观感无关。只有我这种学渣才会觉得写一篇论文难似登天。她没有义务要把跟我的合作看重到何等程度。我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论文上传后,老师提了一些问题,并要求修改后提交终稿。有一天我看到她按老师的要求对文章进行了一些删改。终稿截止时间前,她来问我那些问题怎么回答。
我说,终稿我来弄吧,我想再补充一点内容。她问:那我修改的需要删掉吗?我说,你删掉了我用什么?
她懂了我的意思。
修改好后我把终稿发给了她,我说,留个纪念吧。我说,到最后也没有写好,老师给的评价也不高,还是有些遗憾的。我说,我尽力了。
不知道后来她有没有再看一眼那篇论文,但不管我对她有过怎样的感情,我都该放手了。我早就越过了我的力所能及。她对我的态度我一直都心知肚明,我知道她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回应。
遗憾至斯,我们的距离也不只是缘浅。
秋天来的时候我们没有课了。曾经我难以想象毕业后我们跟所有人一样渐渐陌生会是什么样,结果这一天根本没拖到毕业。或是我们本来就互不相识。圣诞节我们没有再互相问候。元旦也没有。糟透了的2020颓废如洗。我真怕我某天会死在往来通勤的路上,死在浑浑噩噩的焦虑里。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一事无成,我幼稚可笑,我活该如此。她应该得到一份幸福完美的爱情,不该跟我这种人再多作纠缠。我们无非是在一起上过两三个月的补习班上认识的点头之交。不管以后她还当我是朋友,还是终于形同陌路,我想我现在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一月的一天下雪了。据说这里几十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我坐在公交车上,把《飘雪》听了很多遍。去年冬天并没有下雪,我们当然也没有过拥抱,不知为何自入冬就有种似是而非的怀念。仿佛积郁被压抑了很久,棕蓝色的天空一整天静静地飘飘落落。
我曾无意间得知她喜欢《东京爱情故事》,很欣赏赤名莉香。我后来补看了这部剧。跟许多人一样,我觉得莉香那种爱给永尾造成了太重的负担。如果我把一个人伤害得很深,第二天她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靥如前,我只会更想逃离。也许我不会再有机会跟她交流我那些可笑观点,或其他千百个我在幻想中与她聊过的话题,但在我们再没有任何联系的后来几个月里,我把《突如其来的爱情》听了无数遍,然后删掉了听歌记录,然后又听了无数遍。我在唱歌软件上录了我学会的那部分。她会在有朝一日里来听我唱歌吗?大概她再也不会知道我还会唱这首歌,也不会知道我还一直留着那个洛神花鲜花饼的包装盒。
我自知罪孽深重,心怀思念的每一天我都愧疚不已。别人的故事告诉我,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对方好友列表里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在老师讲起期末试题的那堂课上,我假装没看到深渊,然后被困进一个水做的牢笼日复一日地徒耗兵荒马乱。我就是深渊,还曾试图把她拖进我无休无止的痛苦,我不求她或他人原谅。某天我看到一篇文章上讲,爱情不是非黑即白,不该用一个“渣”字定义所有边缘化的感情。无关是非对错,我承认这话给了我些许救赎。
有一天我忽然听懂了林夕的《富士山下》。老生常谈总会在这样或那样的回忆里让人顿悟。也许悲哀从来都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我虚构了一个身上有光的人,然后无可救药地内卷,终于变成了富士山。人对不明白的东西总是容易浪漫,爱情其实是对憧憬之人的所有浪漫幻想催生产物,大概只有两个人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褪去滤镜磨合而出的才会是真正的感情。所以我们总是听到有人抱怨婚后的生活并不是爱情的样子,或是两个相濡以沫很久的人的爱情早就变成了亲情这样的故事。比起得不到一个人,求而不得的痛苦更多来自对自己所有的付出与幻想的心疼。
我想,或许我并没有真的爱过她,她不是白月光,我只是在为我浪费的那些日子心疼。
又或许,我只是试图找个借口开脱自己的罪孽。毕竟,如若早三五年相见,何来内心交战。
注:《无人之境》,黄伟文作词,Eric Kwok作曲,收录于陈奕迅专辑《TIME FL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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