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妪已经在马路边上跪坐了一天,双腿早已麻得失去了知觉,就和她的心一样。夕阳斜下,已是傍晚时分,街上的人渐渐少了,从她面前经过的脚步都是匆匆的,她知道那是往家在赶。
家,是所有人心头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无论在外多么辛苦多么累,只要回到家,一切的伤痛就能被治愈。而她,她已经许久未回家了,那个尚且称为家的地方早已空了。
她的儿子和儿媳出门在外打工多年,一开始还每年回来一趟,到后来就不再回来了,她还记得儿子打电话来说:“娘,我和娟子商量了下,最近几年就不回来了,这几年人也变了,赚钱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这每年来回的车费也贵,如今又多了个孩子,开销就更大!娟子她每天抱着孩子出门干活,辛苦一天的钱也比以前少了不少。等我们再攒几年钱买了房子就接你和咱爹一起过来生活。”
可惜的是,她老头子是享受不到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的天伦之乐了,因为在去年过马路时,一辆疾驰的货车压过了老头子的身体,当时老头子想快速通过马路而小跑过来,可是到底速度没有车快,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只剩下老头子的一根拐杖躺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像是一个感叹号,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随后,她见着了多年未曾看到的儿子和儿媳,他们一脸的焦急,看见她就抓着她的手问:“娘,咱爹的事他们咋说?”
他们指得是运输公司,而儿子问得她懂,是问能赔多少钱。
“警察说你爸不遵守交通规则横穿马路要负主要责任,对方负次要责任,大概赔个十一二万。”
“啥?才十一二万?”儿子瞪大了眼,梗着脖子说,“什么主要责任次要责任,撞死了人倒不用负全责,被撞死了,命没了还要负啥主要责任?我看一定是官官相护,欺负咱农村人那!不行,咱不能就这么算了!”
儿媳也抓着她的手轻声得说:“娘,我看他们说不定是看你上了年纪,拿话诓咱们那。我听我一姐妹说她村上一老太被车撞死了可是赔了四十万那!”儿媳在说到四十万时,眼里的神采飞扬,脸上也染上了红晕,看着似乎也年轻了几岁的样子。
儿媳每天也是早出晚归的,只要是日头好就会出门干活,天天风吹日晒的,比平常的同龄人看着要老上好几岁,虽说辛苦归辛苦,但和在村里干农活的收入相比,这赚钱的营生好歹还算不错。
村上的人好多都出去干了这一行,有些回村重修了房子,扒了原来的泥墙,盖起了两层楼的水泥房,墙外面还贴上了瓷砖,干干净净、色彩靓丽,煞是好看,而有些则是在城市里买了房,做了城里人。所以儿子儿媳看着眼红,把孩子留了下来,也跟着别人出去做了。
其实,一开始她还是反对的,但看着出去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回来,一座座小楼竖起来,只有她家还是两间泥胚房时,她的坚持终于也松动了,在生活与金钱面前,有时原则太难坚守。
儿子儿媳走了,屋子就空了好多,原本挤在一处时抱怨屋子小,可这走了两个人后却又觉得屋子大了许多。再过了几年,儿子儿媳赚了点钱把孩子也接走去城里上学去了,剩下她和老头子朝夕相对就愈加显得屋子空荡荡的,连带着心也是空荡荡的。
再往后,村里的人渐渐都往外走,包括上了年纪的也出去了,老头子和她说,“要不,咱们也出去?这村子渐渐都走空了,听说上了年纪的也能干活,赚得也不少那。”她那时想着自己这张脸面还能见人?但再一想,守着这里又有什么巴望?不如出去看看吧,这么一辈子除了镇子她都没出去过。可现在想来,如果不出来,老头子说不定还活着!
她看了眼儿子和儿媳,无奈得说:“那咱就去说道说道吧,这天下总有讲理的地方。”
儿子见娘答应了,咧着嘴笑着哎了一声,然后拉着娘和自己娘们商量该怎么怎么做,这种事他是见多了的。
第二天,一条白底黑字的条幅就展开在运输公司的门口,上面写着:“惩治杀人凶手,还家属一个公道!”儿子和儿媳披麻戴孝的站在公司的大门口,而她,想着老头子被压死的时候的惨状,两眼一酸也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闹,引得众人围观,运输公司的保安想上来拉他们,儿子和儿媳立刻和保安扭打了起来,耳边还听见儿媳边打边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杀了人随便赔点钱就想这么算了,一条命啊!杀人得偿命啊,哪有这么容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和你们拼了!”她心里一惊,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涌了上来,也冲上去撕打了起来,直听到警铃声越来越近,她被猛的推了一把,重重地往地上一跌,随后就听见儿媳在喊:“又杀人啦!娘!娘!……”
这一跤跌得有点重,跌得她脑子都犯晕,等她醒来时,儿子和儿媳喜笑颜开的和她说,“娘,运输公司答应给我们二十万,娘这一跤就赚了八万啊!”
二十万,再加上这几年赚得钱,应该也有不少了吧?!这真的是比他们几辈子干农活赚得还要多得多啊!
这时,一个匆匆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然后听到“哐啷当”的几个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的磕了个头,随后看见面前的不锈钢饭盆里又多了几个钢镚。她数了下,拿了几个揣进口袋,因为她知道一旦别人看见饭盆里的钱多了,给钱的就少了,这是她和老头子当初跟着别人出来做这个营生时别人教他们的秘诀。
这年头,虽说“好心”人也没以前那么多了,但只要选在人流量多得街上乞讨,一天下来,少说也有好几十,多得时候能有上百,像她儿媳租一个未满岁的孩子出去乞讨,每天都能赚个一两百,而她儿子做得营生来钱就更快了,她儿子说他是为那些个得了病的家属主持公道的,她听人说,她儿子干得这个活计有个专门的词,叫“医闹”,也就是专门帮着患者的家属去医院闹事,而患者的家属再付钱给这些专职医闹,所以要不是儿子有经验,又怎么会能多要到八万呢?!
钱是个好东西啊!儿子和儿媳已经看中了一套房,这几年营生赚来得钱加上老头子车祸赔到的二十万已经远远够付个首付了,虽说他们干得这个活得经常换城市,但好歹也是在城里立了足,能做城里人了,老家的那两间泥房就空着吧,那个家空了,在这个城市里再建个家就是了。
夕阳的余辉落在了她凌乱而苍白的头发上,她抬起头看见那抹阳光最后隐没在黑夜中,缓缓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家咯,今天是老头子的祭日。”她喃喃地说着,步履矫健的也没入了黑夜中。
一元小说训练营/晓月轻霜 ID: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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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很真实,读了心酸。能引发思考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