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十九岁刚满时,我便从桃花岛出游到了西域大漠。我还清楚地记得在绿洲的边缘开着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的主人叫做欧阳锋,后来人们更热衷于称他为西毒。他却说:“毒,每个人都很毒,我只不过是特别地毒罢了。”
当我初次到达客栈时,他正在跟别人谈生意,那个人很普通,更确切的说是很懦弱。他很仔细地问了那个人很多问题,那个人只是支支吾吾的回答着,生怕别人听到谈话的内容。最后谈妥了价钱,那个人只出了十两钱杀自己的妻子,后来又加了五两,连带自己的女儿也一并除掉。之所以除掉自己的女儿,是因为那个人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一直等到他谈完生意后,才要了四盘冷菜,四盘热菜。冷菜里要加四两牛肉、四两鸡肉;热菜里要放四两驴肉、四两鸭肉。
慢慢地菜摆满了桌子,他又转了个身带了一壶酒笑道:“实在是怠慢阁下了,本人欧阳单名一个锋字,西域白驼山的少帮主,请阁下小酌了这一壶玉堂春,以表歉意,还望多多关照在下的生意。”
“欧阳兄,在下来此只吃饭不杀人,还望多多包涵。”我接过这壶酒说道,又自报了家门。
他呵呵一笑便自顾打开了酒壶,在简朴黝黑的酒碗上倒了两大碗酒。我闻那酒香气迷人,自知不是凡酒,便伸手痛饮了一大碗。他见我喝得痛快也小酌了一口,但他的右手却始终不离刀柄。
那是一柄古朴的弯刀,后来听他讲起过那柄弯刀,原是西夏王的宝刀,后来被狄青大将军于千军万马中抢夺了过来,狄将军逝后那柄刀便流落于民间,终被欧阳锋的祖父寻到,之后便一直在欧阳锋的手中。刀不离人,人不离刀。
那天,我与欧阳锋谈了许多话题,也曾提过让他放弃与那个负心人的生意。他却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个做杀人买卖的生意人,吃的就是刀尖上的生意。杀不杀谁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它才算话。”欧阳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锭银子。
后来他却没有杀那对母女,我本以为是他心软了,可是却听道上人说是那个人的妻子出了更高的价钱,不仅没有死反而让他杀了那个懦夫。
等到时机成熟后,我亲自从他口中听到的原话是:“那个人的妻子后来找到我,出了双倍的价钱,要了那个人连带那个人的宠妾的命。”
讲完后他又小酌了一杯玉堂春,我知道当时他的心情是复杂而又痛苦的,因为可以从他的深邃幽怨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很不想杀人。
那天之后,我在欧阳锋的客栈里住了三天,三天之后我便告辞离去。我记得当时他并没有向我要房钱和饭钱,所以,以后每年我都会去上几次欧阳锋的客栈。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要回来呢?我答道:“或许是因为孤独吧。”
之后有一次是开春去的,欧阳锋还在做杀人的买卖,他说:“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不如叫我挣个便宜,得个十几两银子买一坛玉堂春、一坛杏花酿还有一坛桃花醉。”
桃花醉原是桃花岛的特产,有一次我特意千里迢迢的送来与欧阳锋对饮,他小酌了一口,从此便爱不释手。他问哪里有卖的?我答:“这是桃花岛自酿的,采的是千朵桃花花蕊、花瓣,用的是东海天降水,还有一些其它配方。”
我与欧阳锋皆是爱酒之人,有一次我问他:“酒和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言语又连酌了三杯,我只好自答道:“我以前听一个故友说酒是越喝越暖,水是越喝越冷。”
“ 人心如酒水,冷暖自知便可,何必听别人胡诌。”他看着酒说道。
那一晚我与欧阳锋又谈了一夜,他告诉了我许多白驼山的趣事,最有趣的是一个叫桃花的姑娘。
“她以前是我白驼山管家的女儿,现在是我的嫂子。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桃花,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叫桃花的女孩子,她长得美极了,家里人都说她像桃花一样美。”欧阳锋瞧着杯中的桃花醉自言自语道。
我对于欧阳锋口中的桃花略有兴趣,便于次日骑马奔至白驼山下。在走过白陀河时,瞧见了一个正在洗马的女人,她身束白衣裳,衣袖间绣有朵朵桃花,手持马刷伫立于涓涓流水之中。我知道她便是欧阳锋日思夜想的人儿了,冷若冰霜、艳若桃花,人如其名。
我告知她,我是欧阳锋的朋友。她却很疑惑道:“阿锋怎么会有朋友?”
后来,我与桃花在桃花阁彻夜长谈,她谈了许多欧阳锋的趣事还有他为什么会离开白驼山。我要回去时,桃花给了我一坛酒叫醉生梦死,说喝了它可以忘掉烦恼。
等我将那坛醉生梦死倒给欧阳锋时,他却打翻了酒杯叫嚷道:“不、不……桃花,我不能忘记你!”最后那坛醉生梦死让我喝掉了一大半,但我却并没有忘记那些烦心事。
待到第二天酒醒后,欧阳锋说有人要找我,我问是谁?他说是个女孩。我知道是她,一个叫做慕容嫣的女孩。她今年正好十六岁,我是在姑苏城外的桃花坞里遇见她的,那时她还只是个女扮男装的俏公子。
回想那天,三更刚过二刻,我正握着酒杯自娱自乐时,门突然被推开,跃入眼帘的是个玄巾乌衣的俊俏少年,她选了桃花醉,便径直向我走来。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地望着我问道:“你可是桃花岛的黄公子?”
我醉红了脸笑道:“正是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她并不答话,只是嘻嘻笑着向我这边走来,坐在了我的旁边揭掉了酒封,独自边饮边仔细地瞧着我。
当时,她离我只有三寸之远的距离,我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少女体香,望着她那曼妙的身姿,不禁暗暗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心弦不由得猛地拨了一下。
很快她便独自饮完了半壶酒,我感觉到她是有些醉了,正要劝她时,二楼上下来了一些赵太尉的刀客。他们也有醉了的,并且醉得很开心,因为他们在哈哈大笑着谈论一些不知所云的言语。
然后很不意外的发现了她的美貌,他们有了兴趣,再然后不出意外的径直走至她的面前。其他的刀客都距离她有五尺之远,只有一个姓赵的衙内醉醺醺的走到了离她只有一尺之近的距离。
在众刀客将她围住的时候,她冷言道:“堂堂大燕国的公主,慕容家的小姐——慕容嫣,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放肆!”
“呸!小小燕国早已经被灭了百年了,还敢自称公主。哈哈哈……不如做我的小妾罢了!”赵衙内狂妄地笑着,这时慕容嫣也冷冷地笑了一声,抽刀断水般的迅速而至,赵衙内还在狂笑的头颅早已飞了出去。
在场的刀客无不目瞪口呆,而我则依旧端着酒杯小酌,看着这出好戏上演。
刀客们都知道,如果他们不将这个杀了赵衙内的人杀掉,那么赵太尉决不会轻饶过他们。于是刀客们个个摩拳擦掌、拔刀相向。
“ 且慢!”我举起酒杯说道:“这里是桃花坞,打打杀杀的敬请出去。若毁坏了一件物件,就都别想活着出去了。”
众刀客皆狠狠地咬了咬牙,退向大门,而慕容嫣却还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使了招移形换影,瞬间转至众刀客眼前,接着又连用了三招‘借花献佛’依得便是姑苏慕容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借着众刀客的刀剑交错间的差隙,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她指着遍地残手断臂的尸体说道:“还望借黄药师的还尘散清个干净。”
我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怜悯道:“何必如此呢,大家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一个活口也不留,叫我桃花坞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慕容嫣清咳了几声,地上的尸体也全都灰飞烟灭,成了厚薄不一的尘土了。
之后,我与慕容嫣相坐在酒桌上,饮酒畅言,直至鸡鸣三声。期间,我在与她相隔只有一寸之地时,醉醺醺的慕容嫣突然抬起头来,微笑着问我喜不喜欢她,我说喜欢。她又说:“那等我及笄了,你就来娶我或者我去嫁你。你觉得好不好呢?”我心里顿时猛地跳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次的点头是个错误。”我对欧阳锋说道:“因为代价实在太大了,我承担不起。”
欧阳锋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说:“她现在就在外面等你,你快些去吧。”
我还记得当时我说了许多借口,但慕容嫣只是笑了笑说:“你不来娶我,那我只好来嫁给你了。”
许多年后,当成为一代大侠后的我再次见到慕容嫣时,她才亲口告诉我当年她说这句话时,是半真半假的,真的是我不会去娶她,假的是她来只为嫁给我。
那天,天晴大风,裹着一身红装的慕容嫣提着一柄玉静剑,伫立在黄沙枯树旁,她望着我说:“黄药师,你不来娶我,那我只好来嫁给你了。”
“不行,慕容嫣,当年的点头只是个美丽的错误,我是不会娶你的。”我的声音糁杂着风沙传入她的耳中,慕容嫣冷笑了一声,然后她拔剑前移,剑尖直指我的胸膛,顿时,我感到了剑的冷,心的热。如果她再向前一步便成了剑的热,心的冷。
“你再说一遍,黄药师。”慕容嫣的眼神开始变得很痴情,她望向我那开襟的胸膛。
我明白了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可就在这时,一直待在客栈里看戏的欧阳锋却冲了出来连声劝解,见形势不妙便拔出了宝刀,与慕容嫣刀剑相向。等刀光剑影相互击撞时,慕容嫣眼疾手快探出了我怀中的一本经书,那经书的书名叫《九阴真经》原是我师伯黄裳之物,后来师伯仙逝,这本经书便归了我。师伯在时曾说:“经书中蕴藏了从三千道藏中演绎得来的高深玄妙的武功,切不可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
结果,慕容嫣抢走了《九阴真经》,欧阳锋没有言语,而是径直返回客栈。他痛饮了一碗酒后道:“经书送予她应该是你的本意,你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对么?”
我没有言语,因为拒绝一个人要比被人拒绝容易得多,而那本经书便是我拒绝慕容嫣的代价。后来,世间没有了慕容嫣的身影,却多了一个叫独孤求败的剑客。
时间又过去三天,我与欧阳锋在这三天里痛饮了酒馆里所有的存酒,当最后一坛酒被我俩一饮而尽后,他说:“等待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是安静平稳的,可当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时,我的心又充斥着难以想象的孤独。你给了我一个启发,与其等侯着她说出拒绝的话,不如先去向她言明一切的因果,这样,我反倒得以获得心灵的解脱。”言罢,他走出酒馆,朝着顺风处点燃了火炬,我随着他的脚印走了出来,站在他对面,亲眼看着他举起火炬扔向了破旧不堪的酒馆。
当火延着房梁烧透了屋顶时,欧阳锋大笑起来,笑得狂放不羁,如同囚禁多年的囚徒重获自由一般,惹得我也开怀大笑起来,我说:“如此情景,若是再有一坛桃花醉,能让你我开怀畅饮就好了。”他没有回应只是笑着走向了远方,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感觉到难以名状的孤独苍凉!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再见到欧阳锋时,他带着自己的侄子欧阳克来了桃花岛,而我在那天他失踪后,前往白驼山将桃花迎娶回桃花岛,也有了一个女儿名叫黄蓉。
当我给欧阳锋倒满一杯桃花醉,见他喝完后,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欧阳锋淡淡一笑,将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我看着他那手心里的裂纹和手指间的老茧,顿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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