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春日傍晚，提壶浇花，也是一桩乐事。

      花是妻子种的，红的，黄的，五颜六色；大的，小的，林林总总。耗费的钱财姑且不论，单这精力，就足以让人钦佩了。每每回了家，她必定先不进门，总要在院外徘徊赞赏一番。自言自语着这个花开了，那个花好看，然后就是拿了手机传微信。这时，平日里缱绻的爱犬，餐桌上诱人的晚餐，大约都不再重要了。

      花那样娇弱，实在是很难侍候的东西。又逢我近日稍空，于是这松土剪枝，浇水施肥的功课，便落在我这个闲人的头上。无奈之下，游心方物之余，也只好拿了剪刀水壶，时时在院里院外巡行一番。有时倘或侍候不周，有所折损，耳边便不免响起河东之吼，甚是提神。

      我于花木所识甚浅，虽然从小荷锄躬耕，也认得些五谷棉麻，瓜果菜蔬。至于花卉盘栽，却是一概不识。当年恋爱想给妻子送花，捏了干涩的钱袋，在花市徘徊良久，总下不了狠心去买那巨贵的玫瑰。后来店主好心选了一束，说这个便宜又得体。于是欣欣然买了送去，期待哄她开心。结果她一见此花，就乐得前仰后合。心下诧异，问了原因，买的居然是月季。

      古人发蒙，必定要读《诗》。读《诗》用的参考，最常见是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识物辩名，终身不惑。现在人不兴读《诗》，只用手机。看到奇花异草，只须拿手机一照，软件自会显示出花名来，甚是方便。我近来也常拿了手机去照玫瑰与月季，但却越照越糊涂，所以，至今依然无从分辨。可见得古人未必傻，而今人也未必聪明，又或者只有我是一条古今罕有的糊涂虫罢了。

      其实这糊涂早已伴我多年。以前走户外写游记，一遇上花木就犯难。这是什么草，那又是什么花呢？后来偷懒，于是开春云杜鹃，寒冬说腊梅，沙漠骆驼草，青藏格桑花。后来再偷懒，就只写道：“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静静地开在我们脚下。”敷衍了事。再后来，再后来就不出门了，被一帮兄弟拖着，天天啤酒花。

      花为其娇艳，必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诗人们看见它怒放，心里便高兴。随后又想起它的凋零，于是又忧伤。但人们还是爱它，盼着它开，谢了又开。好不容易花开了，又有大风吹折它，烈日炙烤它，暴雨又出来将它打落。零落的花瓣钻进泥土，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只留了光秃的枝干在风中颤抖，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美丽。于是老文青木心见了就感慨：“枯萎的花朵，比枯萎的叶子更难看。”言词犀利，发人深省。

      “你是真美呀，请停留一下。”至美之物，必定是无法永恒的，然而这瞬间的美妙，却足以拯救浮士德的灵魂。何况，不经历枯荣，哪里去找寻这令人惊艳的芳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