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四期:【春鲜】。
春菜,在潮汕等地,学名又唤凤尾春芥菜。株高叶椭圆,面稍皱,全缘,呈浅绿,叶柄细窄而长,味清甜。
1
对于许安时而言,春菜就像是陪伴已久的老友,她们的友谊本该如同岁月里的老酒,越酿越醇厚。
但面对它,许安时却讳莫如深,从不敢轻易提及。
老实说,许安时并不讨厌春菜,但也不喜欢,甚至连同它的味道都不喜欢。
明明苦涩艰深,哥哥却言之蜜如糖果。
真是难绷。
“不吃,不吃,我就不吃春菜!什么鬼东西,苦得要死!”
许安时摔了筷子,把嘴里啃了半根的春菜吐到桌上。
“诶呀,这丫头片子,春菜哪里苦了?明明很甜口。”哥哥说罢,用筷子夹起桌上那半根春菜,丢进嘴里嚼得吧唧响,“好吃。”
许安时倒了杯温水漱口,“哇啦哇啦”了几次,苦味仍在四处肆虐,折磨着她的舌根,气味也不好闻,气不打一处来,她啐他,说道:“甜你个头啊,你又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好啦,你们两个别闹了,安时,还不赶紧吃饭,等下上学又要迟到了。”父亲无可奈何,把许安时扔乱的筷子和碗端正摆好。
见许安时背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哥哥追问:“小学生干嘛去,不吃饭啦?”
“谁要吃?给你,都给你,苦了吧唧的东西非要说甜的,难怪你大舌头。”许安时气鼓鼓地夺门离去。
母亲高龄怀孕,生下许安时时,因难产大出血,还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走了,所以她的哥哥大她将近一轮,他大四实习的时候,许安时才小学五年级。因他面相长得比较老成持重,所以兄妹俩在地里一块刨地的时候,人们常开玩笑说她是哥哥的女儿。
父亲以种菜谋生,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春菜地经过他的辛劳呵护下,化作一张又一张带着泥土气息的钞票,供养着她和哥哥展翅欲飞的梦想。
许安时身小力弱,帮不上父亲多大的忙,因此学校离家不远的哥哥,经常寻得空闲跑回来帮忙。
说实在的,许安时不是很理解哥哥的想法,他的成绩很好,外省的重点大学哪一间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考上的家伙,竟然选择了本地一间二本院校。
问他原因的时候,老是故作深沉:“因为什么呢,就不告诉你。”
2
六月,盛夏时节,一片闷热的天,蝉声如潮,父亲在劳作中突发心梗,悄无声息地走了。
因为临近高考,哥哥并没有让学校通知许安时,待到高考结束,第二天她从市里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的丧事早已结束。
哥哥带她去给父亲上香,途中经过父亲辛劳了大半辈子的春菜地,地里稍宽的菜叶子焉了吧唧,全没了生机和色泽,闷闷的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腐败的气味。
很使人恶心难受。
凭地微微隆起的一座小山包以后便是父亲的家,上香的时候,滚烫的灰烬从清香顶部坠落,散在手背上锥心地疼,纸钱燎起的烟迷了眼,一眼眶的湿意,许安时才懵然回过神,父亲躺在山包里头,她跪在外头,明明不过咫尺之间,却是生与死,阴阳两隔。
不在了,她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哥哥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准备归队那天,他给了许安时一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字,是哥哥一手得意的正楷,刚劲有力的笔锋中记录了各个大学的优势专业和短板,以及各门专业的未来发展前景,每个专业后面还有哥哥所认识的人对本专业的真实想法和考量。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改以往的顽皮捉弄,温声细语道:“不管你的志愿选择什么,哥哥永远都支持你。”
自从哥哥当兵退伍,进到省消防总队后,许安时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她仰头看着他,板寸头,麦色皮,健硕的体格,挺直的腰,哥哥真的变了许多,他长大了,变得成熟稳重,已经是一个可以代替父亲撑起这个家的大人了。
载着哥哥的摩托车一路绝尘,很快消失在远方,人生总是太匆匆,许安时追了出去,顺着哥哥离开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双腿发软,整个人瘫坐在泥地上,她心有不甘地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怀抱着笔记本,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扑簌簌地往下掉。
3
大学将要开学之际,许安时提前结束了暑假工生活,回家的路上,她转道去了哥哥所在的城市,她想去看看哥哥。
上饭馆的时候,兄妹俩说好,许安时请客。
等待上菜期间,哥哥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气氛有点冷,许安时只好装作忙碌的样子,拆封洗碗洗杯子,给哥哥倒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她:“大学新生报到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许安时放下茶壶:“哥,我是什么巨婴吗?那么大一间学校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嗯,你没成家前,在我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许安时语气软了下来:“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我还长着一张嘴啊,不认识路我会问人的。”
服务员开始上菜,许安时举着筷子愣了半天,明明说好让哥哥点他自己喜欢的,怎么上的全是她自己一个人爱吃的?
趁着哥哥去外面接电话,许安时找到了老板娘,把那道还没上的青菜换成了哥哥爱吃的春菜,回到饭桌上还不见哥哥回来,待到春菜端上来,哥哥却发来了消息:“有紧急任务出警,账我结了,好好吃饭。”
许安时扭头看向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有着美丽的夜景,茫茫夜色下,隐隐有警报声在响,人来人往,多彩霓虹,车水马龙,好不繁华喧嚣。
可是这一切许安时都不喜欢,她无法融入这座城市,她讨厌这座城,它让她明白,哥哥还是哥哥,却不再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哥哥了。
成人的世界总是太匆匆,白驹过隙,便是聚少离多,生离死别。
大一寒假,许安时和寝室里几个小伙伴去找兼职。新年临近,彼此都有几天假期,听说哥哥的城市要举办一场跨年烟火秀,盛况空前,几人叽叽喳喳,相约一起去打卡。
地点在湾区跨海大桥,那天晚上桥的两边停满了车,护栏边上摩肩接踵,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倒数声整齐划一,排山倒海般涌向夜空,归“一”的一刹那,两边烟花齐射,“轰隆隆”地绽放。
烟花寂灭,人声鼎沸间,许安时看到了哥哥,在那不远处,他正和战友们坐在消防车顶上,警戒四周。
她逆着人流摸了过去,哥哥也瞧见了她,错愕了一瞬,他下了车来,烟花声震耳欲聋,他只打了个手势:“新年好。”
许安时笑了笑,也学哥哥打了个手势:“新年好。”
又一轮烟花齐射。
没有父亲的第一个新年,哥哥又要留守,许安时原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现下哥哥就站在她身旁,她心有感触,突然心血来潮,双手交握,闭眼对着满天烟花许起愿来。
声音稍静,许安时听到哥哥在一旁嘟囔:“幼稚鬼,这也能许愿?”
“哥太土了,新的一年不就是图个好彩头嘛。”
“那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嘘,莫问莫问,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不说,哥哥怎么帮你实现?”
“真的假的?”
“嗯,包的。”
“我要的不多,家人安康,国泰民安。”
4
大二,十一黄金周。
在图书馆温习的许安时突然收到了微信消息,雇主一家三口明日要去北京旅游,取消了后面几天的辅导课程,一下子空出来的时间让她有点犯了难。
她想了想,打消高铁的念头,约了顺风车直奔哥哥的城市,节假日人多车多,车子上了高速便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等到哥哥的工作单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许安时事先并没有告诉哥哥,原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但值班的人却说哥哥不在,有任务出警去了。
一位外出的消防员认出了她,告诉她哥哥在救一名轻生的少年时,那少年挣扎得厉害,哥哥被钢筋划伤了,现在在医院。
许安时心头一紧,匆匆赶到医院,只见哥哥头部纵深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皮肉可见,脸上,消防服上都是淋淋的血迹,医生止了血,正在消毒缝针。
许安时鼻子倏地一酸,匆匆转过头,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红彤彤的眼睛就会流下眼泪来。
伤口处理完毕,皮试结果出来,还要打破伤风,针头扎进肌肉里,刚刚缝针都还镇定自若的哥哥连忙偏过头,嘴角都在抽动。
哥哥最怕打针了。
“疼死了最好,疼死了活该。”不经脑子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霎时被许安时吞到肚子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哥哥成为消防员后,她开始对“死”这个字眼有了忌讳。
许安时叫了滴滴,在回去的路上,哥哥才问她:“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吃饭了吗?”
她的心情很差,闷闷地看着窗外,惊魂未定之下根本不想说话。
哥哥碰了碰她的肩膀,试探:“生气了?”
“诶哟,这小气的丫头。”哥哥又哄了一阵,眼见许安时的眼睛越来越红,挂在眼角的泪即将夺眶而出,不禁叹了口气,柔了声音说,“哥哥不是想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救人心切,哥哥就顾不上疼了。做我们这行的,流点血,受点伤都是难免的。穿上战斗服,我们就是超人,我们就得为人民群众的生命负责。赴汤蹈火,竭诚为民是我们的誓言,如果所有人都去逃避,那这个社会一定会变得不幸,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不是吗,安时。”
“哥,那以后请你拯救他人的同时,也请你好好的保护自己。”
“好。”
5
黄金周剩下的这几天,许安时暂时借住在哥哥战友的女朋友的租房里,那女孩个子虽娇小,为人却像哥哥的战友一般豪爽大方,灵动又活泼。
一大群小伙子有假期都会聚在一起,炒个小菜,就着几杯饮料,嘻嘻哈哈又是快乐的一天。
谁能想到,在灾情和死神面前奋不顾身的一群人,私下到底还是一群年轻的孩子们啊。
许安时即将回校,那天哥哥破天荒的亲自下厨,要弄一桌好菜。
那一大帮小伙子争着抢着要享点口福,大清早的浩浩荡荡便杀向市场,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人人不落下。
摘菜,洗菜,切菜,砍骨头,剥蒜头,去虾线等,彼此分工明确,配合间又天衣无缝,场面蔚为壮观,真把许安时看呆了眼,老老实实缩在阳台,怕碍了他们。
席间筷子如风,风卷残云,最后一道青菜端上来,有战友A吃了一口,登时便吐了出来,嚷嚷:“这青菜谁挑的?太苦啦。”
战友E尝了一下,眉角都在跳,嘴里却说:“一般般吧,我说你小子的嘴是不是被咱队里掌勺的给养刁了?”
战友C:“臭小子,皮痒了是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在这挑三拣四的。”
战友A:“不行,不行,我才不吃呢,这什么青菜啊,真的苦得要命。”
二班长:“这可是队长亲自挑的。”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许安时十分赞同战友A的话,然后见怪不怪地看着哥哥把那道春菜轻推到自己面前,一面大言不惭:“我觉得还好。”
“噫!”战友A看得龇牙咧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队长,你不是不爱吃苦青菜的吗?上次哥几个聚的时候,你还嫌……”
哥哥眉毛一挑,战友A立刻闭嘴,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链的手势。
哥哥不爱吃苦青菜?那他干嘛还把春菜当作宝?
许安时怔住,转头诧异地看着哥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低着头,夹起一筷子春菜往嘴里送,津津有味地嚼:“习惯就好了。”
约好的顺风车在来的路上,哥哥送许安时下楼,她忍不住还是问他:“哥,是因为我吧?”
哥哥不语,许安时继续说:“小的时候我就不爱吃春菜,它的味道好苦,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知道只要有春菜,我就不会吃,更不会碰上一筷子,所以为了把那些好吃的留给我,你才会不争不抢,假装自己很爱吃春菜,明明其他菜你也喜欢吃的,对不对?”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低声说:“其实,春菜……也挺甜口的。”
许安时隐忍多天的情绪瞬间崩溃,眼泪破堤而出,再也止不住,她哭喊道:“哥你想吃就吃啊,为什么要让着我,妹妹就很了不起了吗?”
哥哥慌了手脚,任凭他怎么哄,许安时就是停不下来,哭得越发厉害,他无奈,说:“诶哟,这小哭包,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带这么多愁善感的。”
许安时不服气,一边哭,一边委屈巴巴地说:“我哭一下怎么了,我泪腺发达欠收拾,流点泪不行啊?”
哥哥帮许安时把行李包放到后尾箱,她快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哥哥,脸上泪痕犹未干,问他:“哥,你后悔吗?后悔选择消防员这样的路。”
哥哥并没有回答她,他迎着风,笔直地站在那里只是沉默,但脸上坚定的神情却告诉了她答案。
面对灾情和危险,消防官兵总是冲在最前线,他们不是生来勇敢,而是选择了责任与担当,他们的身后是万千灯火,所以他们逆火而行,向死而生。
思及至此,许安时咽下所有“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等等此类空白的话,转而说:“哥,我兼职的时候攒了些钱,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帝王蟹呢,下次咱们去尝尝吧,就咱们兄妹俩。”
“好。”
6
26岁生日那天,许安时去了云南,去了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转了全世界最大的转经筒,悄悄在心里许了个愿望,那些远在天边的人,她很想他们。
她想父亲母亲了,她想哥哥了。
一个月前,某港国际物流有限公司仓库堆垛起火,因公司负责人隐瞒危化品不报,致消防员误判火情,首批进入火场,深处火海中心的17名消防员全部牺牲。
接到闺蜜急电已是傍晚,她匆匆交接完工作,乘了公司加急航班飞回国内。那一晚,在飞机上她怎么都睡不着,透过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她好像看到了那一场大火。
危化品爆炸产生的烈焰染红了整片上空,瞬间腾起的蘑菇云遮天蔽日,燃着火星的抛射物四散而落,所有建筑被摧毁,大火吞噬了周边所有的人和物。
一片狼藉,仿若炼狱。
清晨,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窸窸窣窣地落在脸上,很冷。
殡仪馆的吊唁现场一片宁静肃穆。
一副白底黑字的横幅“消防英烈千古”悬挂在大厅中央,下面是17名牺牲消防官兵的遗像,旁边摆满了白菊黄菊。
人们缅怀英烈,正向英雄们致敬鞠躬。
爆炸产生的高温融化了一切,17名消防官兵没有遗体,部队整理了他们生前使用的装备、证件、照片等,装入密封棺椁作为象征性遗体。
许安时看着哥哥的遗像,一身军装,那个无畏帅气,矜持而自信的样子,她觉得陌生。
哥哥是骗子。
他没有好好保护自己。
那片人间炼狱,许安时无法想象当时被大火包围,深处爆炸中心的哥哥遭遇了怎样的痛苦。
他是消防员,他心怀人民,把他们高高举起,他对得起人民群众,却唯独对不起她。
如果可以,她希望哥哥可以自私一点,她还没有看到他成家,还没有看到他有自己的孩子。
许安时再看向其他人的遗像,她都认识,甚至还能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来得次数多了,许安时和他们都熟络了起来,曾经一起疯玩过,一起嬉闹过,一起抢食过,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所有的所有就像从未离去。
电子屏开始滚动播放着他们生前的照片,录音以及事迹视频,许安时咬着唇,很想大喊出来,不对的,这不对的,他们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三言两语怎能概括得了他们壮烈的一生。
去驻地收拾遗物,哥哥的东西很少,留给许安时的东西却很多:以她名义,给她留的存折,以她名义,在她工作的地方偷偷给她买的一套房子,以她名义……
闺蜜忧心许安时的状态,原先以为她睹物思人,会痛哭一场,悲伤过度,不想她反应平和,一直都很安静,只默默地在那里收拾着哥哥的遗物。
许安时俯身慢慢地拍打着哥哥军装上的尘埃,细心认真地叠好,然后轻轻地拢在怀里,低低地唤:“哥,我们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 … … …
回有风小院的途中,许安时路过一个菜摊,当地老奶奶身穿云苗服饰,笑得慈眉善目,喊她:“小姑娘,来点春菜吗?新鲜刚摘的春菜,清脆甜口,不甜不要你钱哦。”
春菜下锅清煮,浇点清油拌均,装碟上桌,许安时犹豫了一下,用筷子夹起一根送进嘴里,熟悉的苦味顷刻间在舌尖上蔓延,她麻木地嚼着,想要把那口春菜吞咽下去,喉头却极度排斥,“哇”地一下,她把春菜吐了出来,连同刚刚吃进胃里的米饭也吐了个一干二净。
她双手环膝坐在地上,紧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全身颤动,低声呜咽。
悄无声息地,她没了母亲。
悄无声息地,她没了父亲。
现在,悄无声息地,她没了哥哥。
他们是不是怨恨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人,后来在梦里也没再见。
“可是啊,妈妈,爸爸,哥,我要忙完这一生才能再见到你们……”
7
“放轻松,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不要紧张,没事的。”603寝室闺蜜团一边叽叽喳喳,一边七手八脚地帮许安时整理着明制婚服,“来,笑一笑,笑得开心点。”
“结婚好麻烦啊。”许安时吐槽了一下,立时招来了闺蜜们的拳打脚踢:“太过分了,少在这臭屁,知道你家裴大公子很爱你了!”
但结婚真的好麻烦,尤其是真正的中国古式婚礼。
裴怀瑾说到做到,真的给了她一场盛大的中式婚礼,当初向他提这要求的时候,她是开玩笑的,脸不红,心不跳,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她却怯场了,手心冷汗不断,有点想逃。
一套复杂的礼仪走一遍,与诸位亲朋好友,邻里乡党敬完酒后,终于可以回到主桌,裴怀瑾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剩她一个人在那里坐立难安,闷头扒饭没一会儿,他神秘兮兮地端着一个盘子回来了。
是一碟春菜,油花闪亮,热气腾腾。
许安时怔了怔,不明所以。
裴怀瑾眉目温柔,夹了一根春菜放到她碗里,嘴角轻扬浅笑,如同春日暖阳,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尝尝看。”
许安时看着碗里的春菜,内心挣扎了良久,才拿起筷子夹着放进嘴里,她小心翼翼地啃着,一股甘香猝不及防地流淌在口腔中,她顿时僵住。
不是苦的。
她不可置信地又从盘子里夹起一根送进嘴里,不苦,却清甜可口。
“明明是苦的,怎么不是苦的呢?”深藏在灵魂深处的味道,突然一下子蔓延开来,是许安时早已忘却的甘甜,让她想起了父亲母亲,让她想起了哥哥。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滑过脸颊,她贪婪地咀嚼着,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春菜往嘴里塞,整个口腔被塞得满满当当却依然不愿停下来,裴怀瑾被吓到了,赶忙拉住她的手,拿走了筷子。
许安时掩面无声悲泣,渐渐地,她再也控制不住哽咽了起来,最后伏在桌子上嚎啕痛哭。
父亲曾说,她小的时候最喜欢粘哥哥了,他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他衣服上残留的春菜叶子的汁液,一片晕染的残绿,风吹来,总有一股沁人肺腑的甘甜,所以老缠着哥哥背她,哥哥的肩宽足以枕住她小小的脑袋,她趴在上面睡懒觉,哪怕衣服沾了她的口水鼻涕,哥哥也不嫌弃。
有一天父亲出摊,哥哥背着熟睡中的她在摊子旁帮忙,刺耳的警报声滑过耳际,她被吵醒,揉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一辆红色的庞然大物,闪着红蓝交相辉映的光,她觉得很新奇。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都安安静静,哥哥终于忍不住问:“小妹在想什么?”
“他们好厉害,如果哥哥是消防员叔叔,不知该有多帅啊。”
“那哥哥以后就当消防员叔叔,哥哥会做好多的事。”
她说哥哥骗人,咱们要拉钩钩。
“哥哥会把所有的苦吃进去,然后把幸福留给你。”哥哥轻笑,勾住她小小的小拇指,信誓旦旦。
“所以,安时你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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