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辰》第二十九章 疑云四起
一夜无风。
东方未及朦胧泛白，一层寒霜便蝉翼般蒙住了尚未苏醒的城池。渐渐的，阳光化作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拂过被寒霜覆盖的房屋，缓缓融了这层细小的冰沙，继而，敞开温暖的怀抱，拥住了每一处院落、围墙、屋脊，却独独绕过了屋脊角落处的阴影，和隐蔽在阴影中的人。
整整一夜，孟昭隐在这处角落中一动未动。来时，他是那般欣喜若狂，脚下如乘了十里春风，脑海中具都是和同门聚首的万般喜悦。直至寻着印记的指引来到这座四方的院落，周遭异常的寂寥才使他的头脑重新冷静了下来。
墨家向来只在丛林中使用此印记，如今它们为何会频繁在人口密集的城镇中？
此念闪过，孟昭顿觉一股寒意自背脊腾起，脚下瞬时如注铅般沉重，步伐也渐渐缓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此时，他已经深处严密的包围之中。
好在，即便是头脑一时冲动，他的身法却依然轻盈隐秘，纵使此处埋伏周密，想要察觉他的行踪，却也并非易事。
此时，就算他转身退去，也决计不会被发现。但孟昭心生疑虑——究竟是什么人在冒用墨家的联络印记，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
此番这些疑虑若是不彻底查个清楚，他又怎能安心脱身。于是，他提了一口气，轻巧地翻上屋脊，寻了个隐蔽处按兵不动，暗中观察其中端倪。
静谧寒冷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冷月西沉，除却几只麻雀晨起的啼鸣，再没有其他声响。
直至太阳高高升起，四下的防卫撤了一半，孟昭才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
“你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字句间的冷漠在渗入耳膜时流露出明显的嘲讽。
孟昭心头虽是一惊，却未贸然展动身形，只迅速向双拳注满真力，凝神伺机行事。
这时，忽见一个身披黑色兜帽斗篷的人，幽灵般飘然落入院中，冲着屋内正门沉声应道：“你铺了这么大的一张网，不就是为了引墨者上门吗？”
孟昭听闻此言，大吃一惊。瞧这黑衣幽灵的打扮，正是暗影首脑人物，难不成，暗影高层中有墨家中人！
屋中之人叹道：“可惜啊，仲远兄你，却并非我要逮的那条大鱼。”
孟昭暗自思忖，原来此人正是暗影的副总统领孙仲远。却不知那屋中之人究竟是何来历。
孙仲远冷哼一声，冷冷立在原地不动。
屋中人声音悠哉，继续说道：“日前有贼人借始皇陛下出城巡游而谋划行刺，传闻暗影里有人也参与其中。小弟奉命彻查此案，如今正是捉拿本案要犯关键时刻，仲远兄应该避嫌才是啊。”
孙仲远一字一句道：“清者自清，暗影对陛下忠心可鉴！”
屋中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嘲讽道：“一帮叛徒的忠心，仲远兄还是省省吧。”
孟昭听罢如五雷轰顶——孙仲远是墨家叛徒，而且像他这样的叛徒，在暗影中还不止一人！难怪强秦攻城势如破竹，有如神助；墨家积累百年的守城要义仿佛一夜之间被破解殆尽。
想到那些浴血奋战的墨家子弟，居然是死于自己同门之手，孟昭便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双拳紧握，臂上已是青筋暴出，恨不得将孙仲远碎尸万段。
“仲远兄还不明白吗？始皇陛下如果真的信任暗影，怎会把要紧的任务都交由我们赤炎火盟。”
孙仲远的面色甚是难看，但他心念一转，轻笑道：“与其在这成口舌之快，不如好好检查一下你的网。已经一天一夜了，闹出这么大动静，可逮到半条小鱼交差？”
屋中之人顿了顿，道：“鱼儿狡猾，做渔人总要有点耐心。”
孙仲远冷道：“只怕你的网，未必有你的耐心那么好。”
屋中之人哈哈大笑，但笑声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悠然。
“仲远兄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好心提醒小弟？若换做是我，站在一旁看笑话岂不悠哉？”
孙仲远道：“笑话要近看才更有趣。”
这时，门外浩浩荡荡驶来了五辆马车，每辆都拖着一个长一丈宽七尺的木质斗车，斗车上拖的东西高高垛起也足有八尺，只是具都被一层粗面篷布蒙着，由草绳固定在斗车的四角，远远瞧着棱棱角角的，看不出里面的究竟。
车子吱吱呀呀，在正门口缓慢停下，马儿具都累得张开鼻孔，呼哧地喘着带有白雾的粗气。一个县令打扮的矮胖男子跳下车来，步入院中，立在当中恭敬道：“万大人，卑职已将全城百姓私藏的兵刃收缴齐全，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三天，”说到这里时故意顿了顿声，笑着拉长声音道，竖起三根手指接道，“比上面交代下来的份额，足足超出了三倍！”
随着一阵浑厚的笑声，终于，一个高身健硕，厉眉星目的男子出现在了孟昭的视野中。此人傲视孙仲远，扬眉道：“小弟万斌又一次超额完成始皇陛下交托的任务，仲远兄，不知这一出笑话可还看得满意？”
孙仲远言语凝噎，只冷冷哼了一声。忽然屋顶上传来一声嗤笑，众人寻声抬头向上望去，见是个青衣少年侧身坐在屋脊上，一手搭在踩着青瓦的左腿上，一手把玩着几颗小石子，也不瞧院子里仰头望着他的众人，只一边笑，一边不屑地摇头。
“大胆！”矮胖县令吼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在万大人面前放肆！”
孟昭这才侧过头来，看着众人道：“抱歉，实在没忍住。”
万斌瞳孔微聚，双目毒矢般盯着孟昭道：“哦？有这么好笑？”
孟昭笑盈盈答道：“本来无聊得很，只因你们几个太恶心，反倒衬得这笑话有了那么点意思。不过想来，就算是假兵刃，你们拿来卖弄攀比也是应该的。”
“住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胖县令面红耳赤，跳起来冲孟昭大吼。
万斌将目光移到胖县令身上，未发一言，那胖县令就已经骇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万大人，没有的事，莫要听这小贼的挑拨。”
孟昭扬着嘴角道：“是真是假，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右手轻轻一挥，那当先一辆斗车四角的草绳便被他掌中的小石子击断，硕大的粗面篷布呼啦啦垂了下来，露出了整车的青铜器皿，从农耕工具到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唯独没有朝廷召令收缴的兵刃。
万斌面色铁青，双拳的指节已被握得咯吱作响。胖县令跪俯在地面，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在他肥硕的脸庞上留下一条条亮晶晶的水痕。
万斌一双怒目紧紧盯着胖县令，鼻息一次沉过一次，忽然，振臂抬掌向空中击出。一阵马嘶过后，其余四辆斗车上篷布具都丝绢般腾起飘落，连车上隆起的数件铜器也被掌风带得跌出车外，零零洒洒得散落在地上。不出所料，这四车铜器里也没有半点兵刃的影子。
孙仲远冷哼一声：“果然有趣。”
胖县令慌声抢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利，我也是被骗了，小的对大人可是忠心耿耿啊！”
万斌咬牙切齿道：“帝国的根基，差点就毁在你们这些蛀虫手上！”
孙仲远不以为然道：“这样的忠心，万老弟你也可以省省了。”
万斌恼羞成怒，猛地回头指着孟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孟昭道：“我是什么人，你可以问问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孙仲远。
众人一齐看向默立院中的孙仲远，万斌恨声道：“原来，孙副统领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今日前来不但阻挠在下捉拿要犯，还带了帮手前来羞辱。”
孙仲远倒是面不改色，缓声道：“我并不认识此人。”
孟昭轻笑道：“你既不愿承认，我也不勉强，告辞！”
孙仲远墨色的垂地斗篷豁然展开，蝙蝠一般瞬间现身屋脊之上，拦住了孟昭的去路，沉声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孟昭凌空一个转身，笑道：“追得上我再说。”话音未落，人早已去得远了。
眼见这两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一个壮身大汉来到万斌身侧，躬身道：“大人，要不要……”
万斌抬手止住大汉的话语，缓缓道：“让他们走。”
“可是，那青衣小子虽不是我们要等的人，却也是墨家叛逆。”
万斌缓道：“正因如此，才要孙仲远单独去追。”
壮身大汉恍然大悟，拱手道：“大人英明。”
“不急，”万斌收起怒容，嘴角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暗影也好，墨家也罢，一个也别想逃出我们赤炎火盟的掌心。”
网友评论